“殿下,微臣不太理解。”
待坐上了云霄飞车后,汪绍臣回头看了看身边的丹演。只见她一边扣着安全带,一边轻哼着小曲,一副好兴奋的样子。
“不理解?有什么不理解的?”
“咱们妖精整天飞来飞去,难道不比这个刺激?”看着丹演兴奋地注视着远处,汪绍臣说道:“对我们而言,这种级别的过山车和旋转木马有什么区别?”
“咣当!”
随着一声颤抖,云霄飞车在鸣笛声中开动了。在游客们兴奋的尖叫声中,丹演回过头来,朝汪绍臣歪头一笑:“坐过山车,这可和咱们日常的飞行不一样。”
“有什么不同,不就是多转几个弯么?”
“日常的飞行,听不到人类的尖叫声啊。”
待升到了轨道的最顶端,随着一片呼喊,云霄飞车轰鸣着冲了下去。疾风中,汪绍臣眯着眼睛看了看笑眯眯的丹演,大声喊道:“殿下!”
丹演:“什么?!”
汪绍臣:“你还没回答我在鬼屋里问得问题呐!”
丹演:“什么?!”
汪绍臣:“牲畜!”
丹演:“好小子,你敢骂我!”
“不是畜生,是牲畜!”汪绍臣呐喊道:“安王府养着吃肉的牲畜,到底是什么牲畜!”
听了汪绍臣的问题,丹演微微一笑,张开了嘴……
纷乱的光影里,过山车搭载着人类的尖叫声冲进了隧道。待冲出黑暗后,汪绍臣一脸惊异地盯着丹演那若无其事的面容,眼角颤抖着。
在过山车轨道的下方,丹烛坐在长椅上默默地听着从耳麦里传来的声音。待一片惊叫声掠过头顶,他铁青着面容,抬头看了丹渊一眼。
“三哥。”丹烛死死地盯着沉默的丹渊,“安王府的这件事,你之前听说过么?”
丹渊:“听先王说起过。”
丹烛:“确有其事?”
丹渊:“确有其事。”
丹烛:“就不怕被曝光么?”
丹渊:“怕,但……”
“但这不是安王的错。”还没等丹渊说完,一旁的艾荷站了出来,“成殿,安系一族盘踞深山两百多年,终日与野兽为伍,我们可是妖精啊!这种事情……难免的。”
听了她的话,丹烛抿着嘴想了想,没说什么,只是和丹渊并排坐在了长椅上。过了几分钟,只见远处的一群游客欢声笑语地四散走开。在众人中,丹演拉着汪绍臣的手,迈着轻快的步伐朝对面的服装商店里走去了。
“记得在去年宗礼寺之乱时,五妹也吃过这肉吧。”看着丹演那蹦蹦跳跳的背影,丹烛冷淡地问道。
丹渊:“是啊,而且吃得还挺香。”
丹烛:“安王府的地牢里,现在可还有……那种活牲么?”
丹渊:“凡为敌者,皆豢其中。飧时自有鲜胾呈献,经年不止。”
“原来是这样……”听了这话,丹烛的肩头微微一颤。待看了看丹渊的面容,他叹了口气说道:“三哥,从前的左家如何过活,这个我的确管不着。但既然长公主已经带领凉廷入了人世,有些事情就不能太过放纵。朝政之上,还有国法在,一如既往地任性胡为,小弟害怕迟早有一天会祸及自身。
说罢,丹烛站起了身来,朝丹渊疲倦地笑了笑:“三哥,对不住,我今天要把绍臣领回去了。”
丹渊:“老四……”
丹烛:“哥,你别误会,我不是要打破你我双方的同盟关系。只是汪绍臣是长公主的表亲,是我的兄弟。仔细想想,我还是要对他负责才对。”
听了这话,丹渊静静地考虑了一番。在一阵轻笑后,他撑着膝盖站了起来。
“老四。”他浅笑道,“我知道,你心里很着急。但事情也不一定会闹到这一步,我们再等等看,好么?”
“这……”
看着丹渊递过来的耳麦,丹烛犹豫了一番。待看了看三哥温柔的笑意,他深吸了口气,无奈地将耳麦接了过去。
“绍臣,你来看!”在商店中,丹演笑眯眯地拿起了一件红色的卫衣来,“这件好看吧?这个鲜红的颜色,特别配我的生气时候的瞳孔。”
汪绍臣看了,摇了摇头:“不好。”
“拜托,有没有审美眼光?”说着,丹演又随手拿起了一个暗红色的贝雷帽,“这个怎么样?今年最新款,走的是英伦复古风。”
汪绍臣:“不好……”
丹演听了,随手将贝雷帽丢在一旁:“除了不好不好,你还会说什么?”
“微臣没给姑娘挑过衣服。”左右看了看店里的服饰,汪绍臣走到货架前,拿出了一件浅绿色的毛线围巾来。
“切,没品位。”笑着接过了围巾,丹演左右看了看,摇着头说:“直男就是直男,连审美都那么村儿。”
汪绍臣:“怎么说?”
丹演笑了,在挥了挥染着红色美甲的手后,她又捏起了白色风衣下那鲜红色的裙摆:“我的主打色可是纯红,配上绿色的围巾你觉得合适?”
看着丹演尖锐的红色指甲,汪绍臣楞了一下,而后笑着把视线转向了别处。
“殿下,微臣想问个问题。”汪绍臣说道。
丹演:“问吧,虽说长公主一直iss我不会挑衣服,但教你我还是绰绰有余的。”
汪绍臣:“您……为什么这么喜欢红色?”
听了这话,丹演一时怔住了。
琳琅满目的服装店里,原本嘈杂的人群渐渐消散,随着自动门发出最后一声“欢迎下次光临”,店里只留下了丹演和汪绍臣两个顾客。
“绍臣。”微笑着将围巾放在一旁,丹演的目光渐渐柔和了下来,“你听说过我的父亲么?”
“您是说先君安肃王。”
“你觉得他是怎样的君王?”
“这……”
清道光年,平国公为防止南章北犯,遂将堂兄的儿子遣去安省,镇守当地妖精,是为初代安和侯。两百年间,安和丹家盘踞在群山之中,终日与野兽为伍,与鸟雀为朋。漫长的岁月中,他们渐渐丧失了人世间的基本观念,心性愈发野蛮。对于他们的日常生活而言,除了需要倚靠妖法捕捉山中的野兽,最重要的食物来源,便是自己饲养的菜人。
凉廷显光年间,丹演的父亲安肃王率部走出山林,正式住入了人类的市区。和他的祖先一样,肃王酷爱吃那些能和自己交谈的动物。在他君临安府的十年中,安王府的掌控地域由济市一直蔓延到了东方的海滨,期间有数千生命,惨叫着消逝在了肃王微笑的鲜红瞳孔中。
有人说,自从肃王即位,他的瞳孔便再未恢复成黑色过。
“丹家子孙的眼睛,真的是心灵的窗户。”
安静的店铺中,丹演低头摩挲着手中那绿色的围巾,笑容中带着疲倦。
“都说帝王之心,神鬼莫问。但对我们这个家族来说,问与不问倒也不怎么要紧了。”说着,她抬起头来,朝面前的汪绍臣调皮地眨了眨眼,“对于人类的君主来说,他们可以用和颜悦色来麻痹那些具有危险性的臣子,但这一招对我们而言完全派不上用场。只要臣子看到我们眼中泛起了红色,便已经知道自己的命运。我喜爱红色,就是这个道理。”
温暖的阳光照入了落地窗,丹演的微笑异常的温柔:“对我们来说,红色代表着威严和秩序。丹家的秩序,任何人都无法改变。”
听了丹演的话,汪绍臣摇了摇头,双眼中流露着平静。”
“殿下,你这话不对。”他说道,“侍君以忠,待臣以仁,奉亲以孝,爱子以慈。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不只有单纯的算计。殿下今天来和微臣约会,难道也是算计么?”
丹演:“当然是算计。”
汪绍臣:“算计什么?”
“这……”丹演微微一愣,“你是长公主的表亲,我是左家的藩王。如果我们真的能在一起,这便是上京与藩军的锁链,你连这个都没看懂么?”
“您没有说实话。”汪绍臣说道。
丹演:“抱歉让你幻灭了,但这就是实话。”
汪绍臣:“您没有说实话。”
丹演:“你在说什么……”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汪绍臣说道,“饶臣直言,这是微臣今天第一次见到您红色的瞳孔。”
阳光下,店铺当中一片安静。站在汪绍臣的面前,丹演那鲜红的瞳孔微微颤抖着。四起的血腥味伴随着她的凝视愈发浓烈。
“随你怎么说。”说着,丹演抬起手来,猛地将那绿色的围巾塞回了汪绍臣的手里,转身朝大门走去。
见此,汪绍臣连忙追了上去。
“今天就到此为止吧。”丹演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猛地止住了他的脚步。
“可是殿下……”
“你是个优秀的男性,值得和一个同样优秀的女性相爱。”说着,丹演笑盈盈地转过了头来,在她的身后,艾荷与齐玄巾沉默着站在门店的窗户外。
“回去告诉那些让你来的人,让他们好好珍惜你,不要一有事就把老实人推出去送死。”
随着一声“欢迎下次光临”的提示音,自动门“唰”地合拢了起来。空旷的店铺里,只有汪绍臣一人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丹演那混杂在人海中的背影,攥在他手中的绿色的围巾无声无响地掉落在了地上。
过了好半晌,汪绍臣只觉有人拍自己的肩膀,回头看去,便见到丹渊拿着围巾,和丹烛有些歉疚地朝自己笑着。
“不好意思啊,平殿。”汪绍臣清了清嗓子,也笑了,“我是不是惹安王生气了?”
“你错了,她这次可没有生气。”
“那她这是……”
“绍臣,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丹渊拿着围巾说道,“小演这孩子,别看外表咋咋呼呼的,心里其实很自卑。”
汪绍臣:“殿下您说笑话。”
“这可不是什么笑话。”丹渊笑道,“可能在她的心中,你是个值得被保护的人。离你远远的,正是她保护你的方法。”
汪绍臣听了,猛地转过头去,只见在窗外,丹演的身影早已消失在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那就好……”轻轻叹了口气,汪绍臣露出了一丝笑意,“我还以为惹她生气了。”
“对待自己人,小演从来不会生气。”丹渊笑着说道,“从第一次见到她的那一天开始我就知道,咱家的这个安王殿下,其实就是个傻里傻气的小丫头。”
莫肯朝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