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十一手里拿着三八大盖,身体略微有些发抖,枪管儿的方向不断地朝关应雄的方向倾斜。
关应雄是什么人,全村最有权势的男人,也是全村最有见识的人。他一见势头不对,便厉声喝道:“你这个小流氓!你给我滚!滚!快点儿滚!”他的手指指向大门的方向,那两扇门现在正敞开着。
卫十一的脑袋里嗡嗡直响,气愤之情和被羞辱后的无奈都在推动着他,朝着一个深不可测的深渊前进。他回头朝关心的屋子看了一眼,门紧闭着,窗户也关得严严实实,内外的空气都被分成了两个天地。
天空响了一声闷雷,两秒钟后,一道闪电像一双力大无比的手野蛮地在天空中撕开了一道口子,接着是一声出其不意的炸雷。
闪电的光芒照在卫十一的脸上,关应雄看得真切,两个脸颊上明晃晃的,雨滴还没有落下来,那分明是他的眼泪。看来,这个小子还没有完全丧失天良,关应雄逮着这个机会,接着催促道:“日你娘!叫你走,咋还赖着不走,等着中午管你饭呢?!”他的脸上的表情由刚才的厌恶、恶心、鄙夷已经完全变成了催促。现在的年轻人不好惹,手里还拿了一杆枪,一会儿他小子要是真朝自己来一枪,丢了村长的面子事小,老命丢进去也有可能。那样的话,关家在村子里经营多年的威望也会轰然中塌,自己的宝贝女儿说不定也会被他趁机欺负,而他还是一个未成年人,未成年保护法还保护着他,顶多判刑二十年,如果在里面表现好,十几年就出来了。关应雄一家的前程可不能用这小流氓十几年的牢狱之灾来换取,那样太便宜他龟孙了。
卫十一看了看关心的屋子,又转过头来看了看关应雄。他此时一双眼睛瞪得老大,可是不是刚才愤怒时的模样,估计酒已经醒得差不多了,而是带了几分惊恐的模样。
卫十一朝着村长家的大门走去,刚出了大门,门后“咕咚”一声,大门紧紧地闭上了。关应雄在里面插好了门栓,快步跑到客厅里。来不及招呼自己的宝贝女儿,他直接拨通了派出所的电话,对付这种带枪的家伙,还是需要带枪的人来。报完警,他的心里略微平静了一些。刚坐在沙发上,猛喘了几口粗气,他觉得只是报警还不够,他又去厨房拿了一把菜刀,紧紧地握在手里,站在院子里对着关心的屋子假装骂道:“你个傻闺女,你敢出来,看老子不打断你的狗腿!”他是怕女儿在警察没有控制住卫十一前出来,遭遇到什么不测。在这个时候,他还能想到自己的女儿,他为自己作为一个父亲而感到自豪。
卫十一一个人茫然走出了关家的大门,随之而来的关门声又给他受伤的心灵撒了一把盐。电闪雷鸣的节奏持续着,而且频率已经明显加快。闪电照在卫十一的脸上,雨水打在卫十一的身上,他的整个人变得像一只落汤鸡。如果从他的精神状态看,他大概更像是一只丧家犬,整个人的灵魂似乎被魔鬼抓走了,走起路来,左摇右晃,漫步目的。
不知不觉间,卫十一走到了村外的一处高岗上。这里吹着大风,把附近的庄稼吹得倒了一大片,一颗颗树木也在随风摇摆,有几颗树上的枝干顶不住压力,“咔嚓”折断了。
顷刻间大雨如注,卫十一简直是在洗淋浴一般。他用手擦掉眼睛上的水珠,从嘴里吐出一口气来,骂了一句“日你娘”。
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在被羞辱的时候,自己心爱的人儿居然没有站出来替自己说上一句话。真不知道她夹在男朋友和父亲中间能为难到什么程度?也许她也很伤心吧!卫十一只好这样安慰自己。
葛三应背着中了蛇毒的于沛之,两个人在黑夜之中不辨方向,漫无目的地绕着村子转了十几圈儿,终于来到了村外的一处高岗下。他实在背不动了,一双腿已经开始打哆嗦。于沛之的脸色苍白,双目涣散无神,看着叫人心疼。
“兄弟!兄弟!你一定要挺住呀!”葛三应拍着于沛之的肩膀,低声呼唤着。上午天亮的时候,他俩靠在高岗下,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他俩睡在高岗的阴面,没有太阳直射,还有微风轻吹,两个人睡得都很香。直到天空打雷闪电,才惊醒了两个熟睡中的人。
葛三应试图背起于沛之,但他的胳膊上一点儿力气也没有,昨晚背着他跑了半夜,早把力气用完了,虽然经过一阵时间的休息,但全身的骨头传递出一种要散架的信息,根本提不上多少力气。“兄弟!兄弟!”他叫着自己兄弟的名字,看到他微微睁开了眼睛,人显得很疲惫,咳嗽了几声,沉痛地说道:“三哥!三哥!快救救我!救我——”于沛之的眼睛中闪动着哀求的光芒。
葛三应咬着牙,咧着嘴,看着自己的兄弟。这个时候,开始下起了雨。他抬头看了看那天空,又往附近看了看,想把自己的兄弟弄到村子里去,但是还没来得及实施,大雨已经倾盆而下。他长啸一声,声音慢慢消逝在雨幕中。
卫十一站在高岗上,迎着风,迎着雨,面目凄冷,突然长啸一声,声音慢慢消逝在雨幕中。
卫十一和葛三应两个人的长啸声音都被对方听到,虽然不怎么真切,但双方都听得真真切切。
“是谁?”卫十一问道。
“是谁?”葛三应问道。
“我问你是谁?”卫十一惊讶地追问道,他想不明白这世上还会有一个和自己一样孤苦的人,一样被人鄙视的人,在大雨倾盆的时候,在野外淋雨。
葛三应身旁躺着于沛之,不方便走动,但是既然有人,他就可以找到帮手,帮助救护自己的兄弟。他大声喊道:“伙计!你是谁?过来帮一下忙好不好?”
卫十一听到求助声,心里踏实了许多。陷害与被陷害是生活,鄙视与被鄙视是生活,帮助与被帮助也是生活。
在电闪雷鸣中,在瓢泼大雨中,如果有个可怜人,需要他的帮助,他会毫不犹豫地伸出援助之手。卫十一左右张望,但雨势太大,几乎阻断了五米以外的视线。他只好凭着听觉刚才定位的地方,慢慢寻找求助者的位置。
他心里猛然想起和对方对接上的方式,忍不住苦笑了一下,仰起脖子,对着潇潇雨幕,气运丹田,长啸一声。这个声音传了出去,对方可能明白了卫十一的意思,不大一会儿,也跟着长啸一声。
卫十一和葛三应两个人就这么你长啸一声,我长啸一声,相互为对方指路。
葛三应身边有个病号,自己不能移动,只好站在原地;卫十一一双充满能量的双腿,在泥泞的高岗上来回奔波,十几分钟后,他看见了葛三应,一个面目凝重的年轻人。
“伙计,怎么了?”卫十一问话的时候,葛三应心里吃了一惊,这不是之前晚上和那小妮子卿卿我我的小子?为了他家里的一杆老枪和一枚“一等战功”勋章,自己兄弟才落得如此地步,而此时此刻,对方正手提了那杆老枪,向自己走来。
“我兄弟被蛇咬了,我也受了点儿伤,走不动了,你能帮帮我们吗?”葛三应的声音有点儿飘,是因为他心里发虚,面前的小子正是他们计划偷盗的对象。
卫十一走到他们面前,瞄了一眼躺在地上的于沛之,心里有些警惕起来。这两个人不是本村的人,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在这样的天气里,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你们是干什么的?”卫十一端着手中的枪,摆出了一个抗日神剧中游击队员押送俘虏的姿势,盘问道。
躺在地上的于沛之朦朦胧胧地看见卫十一举起了枪,以为他发现了他们去他家偷盗的事情,慌忙举起了双手,哀求道:“兄弟,我被蛇咬了,你救救我吧!”
卫十一沉思了一下,说道:“救你们可以,只是你们要告诉我,你们是干什么的。”他的固执劲儿上来,一时无法抑制,偏要问出自己的问题来。何况此刻他手中有枪,有问的资本。
“嗨!不怕兄弟你笑话,两个农村光棍儿,在家闲得无聊,出来转转,看能不能碰到个合适的姑娘,结果不仅姑娘没遇到,而且还被蛇咬了。”葛三应年长几岁,心里一动,立马编起谎话来。
说到姑娘,说到了卫十一的痛处,也说到了他的软肋。卫十一的眼皮颤了一下,伸出右手在脸上抹了一把雨水,往前走了几步,问道:“咬到哪里了?”
葛三应指着于沛之的一条腿,卫十一看去,脚脖子附近已经变得黑糊糊的,幸好小腿上绑了布条,阻止了毒气上传。
卫十一把老枪背在肩上,从一侧搀扶起了于沛之,葛三应则在另一侧搀扶,三个人搀扶着往高岗上面走去。刚来到高岗的最高处,卫十一突然说道:“等一等!”说着话,他放下了于沛之,让他的一侧身体靠在自己腿上,然后蹲下了身子,手指着地上的一种野草,兴奋地说道:“这是九头狮子草,专治蛇毒。”
他伸出手采了一把,顷刻间在手里揉得稀碎,然后用力按在了于沛之的伤处,疼得他龇牙咧嘴地大叫了一声,人也跟着昏了过去。
“伙计,找个布条,帮他包扎上!”卫十一像个老郎中一样,对葛三应命令道。
“这样就可以了?”葛三应惊讶地问道。
“可不是嘛!”卫十一不以为然地说道,“九头狮子草对蛇毒有奇效,你放心吧,他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快包扎起来吧。”卫十一已经做了好人好事,才不会从自己身上撕下一块布帮他包扎呢。
葛三应站起来,于沛之靠在他的腿上,他从自己的衣服上用力撕扯下一块布条来。卫十一因为救了人,心里充满了正义感和自豪感,腰杆儿也就挺得更直了一些,背上背着的三八大盖又无形中增加了他的高度。
没有任何前兆的一声雷响过后,一道闪电从天空蜿蜒而下,直扑那杆老枪而来。
昔日辉煌的老枪再次充当了杀人灭口的武器,超高压的电流随着枪口迅速传到了卫十一、葛三应和于沛之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