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到了什么?”小蛮平静地问道。她的一支胳膊弯曲在胸前,另一只胳膊呈半悬空状。可能是为了让卫十一看清楚她手中的东西,她捏着铜钱的一只手微微摆动着,两根细白的手指头夹着铜钱,一双眼睛中射出两道寒光,刺得卫十一心里发慌。
“我——”卫十一狡黠地一笑,说道,“看见了这颗枣树上有一枚铜钱,哎呀!原来你手里也有一只!”他嬉皮笑脸地往前走了一步,一把夺过小蛮手中的铜钱,和自己手中的那枚一对比,居然一模一样。这是他在道观中见到的第三枚光绪通宝了。
“居然一模一样!铜钱是你的暗器吗?还是你只是用光绪通宝作暗器?”卫十一问道。他的一双眼睛色眯眯地看着小蛮,试图透过她青色的长袍看穿里面的一切。
小蛮的脸上依然很平静,问道:“你看到什么了?!”
“你站在我面前,我看到你了!”卫十一这句话说得一语双关,既可以理解为现在看到了她,也可以理解为刚才她洗澡时看到了她。
小蛮的眼睛眯了一下,眉头皱了起来,嘴里呼出一口恶气,说道:“你都看到了?”
卫十一痞里痞气地说道:“看到什么了?我什么也没说呀!”
“你——”小蛮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无赖,一响豁达的她,心中的怒火立马燃烧起来,伸手从衣袋里摸出了一枚铜钱。
卫十一见她的两个指头间又夹了一枚铜钱,另外她冷艳的脸上隐隐带了些杀气。他感到情况有点儿不妙,看来这个姑娘要来真的了。
“小蛮,我不明白,你随身带了多少铜钱呀?”卫十一话音刚落,小蛮飞起一脚,将他踢翻在地。
“你——”卫十一躺在地上,哀嚎道,“你恶意伤人!”
小蛮转身就走,刚走了几步,又转过身子,冷冰冰地说道:“以后规矩些!”
卫十一自己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骂道:“有什么了不起?!”
清风道长拜访过林家兄弟,回到道观中,正从前院穿过一个弄堂。看见了卫十一,便笑着问道:“十一,你好呀!我这牛心观里住得还习惯吧?”
“还好!还好!”卫十一笑道,只是笑得有些尴尬。
清风道长点了点头,说道:“走,咱们进屋用茶!”
卫十一跟在他身后,进了北屋的客厅。两个人刚坐下,小蛮便提着一个白瓷的茶壶进来了。她先给清风道长倒了茶,然后给卫十一倒茶。两人的目光相对,卫十一双目炯炯,映入她平静的双眸中,顿时翻起了惊涛骇浪。她的心中猛跳了一下!
“十一,牛心观饭食简陋,你多担待!”清风道长客气地说道。
卫十一笑了笑,说道:“不妨碍!不妨碍!我从小不挑饭食!”说着话,他看了看小蛮。那意思很明显,你做的饭很合我的胃口。
清风道长笑着对小蛮说道:“小蛮!十一昨天不顾自身安危,行侠仗义,是个真正的英雄!你要对他多尊重一些!”
小蛮不敢反驳义父,看着卫十一怀疑地点了点头。
“呵呵,昨日在饮马寨,乡亲们被一群日本兵围住。他们都是荷枪实弹的军人,而十一竟然敢于对他们开枪,这种精神又不仅仅是行侠仗义,简直是为国为家!是大英雄所为!”清风道长为了进一步向小蛮说清楚卫十一的英雄事迹,便一步步将昨天自己如何在树林中观望,见到日本兵人多势众,一直隐忍着没有出手,而卫十一敢于在危难时刻亮剑,是真正的英雄!比自己这个老家伙要强过千倍万倍!
“义父!他就是个小流氓!”小蛮的心中已经开始逐步接受清风道长的观点,嘴上却反而表现出了另一种看法。当然,她所说的都是有根有据的话。
“哈哈哈!人谁无过?!”清风道长爽朗地笑道,“黎民危难之际,我这个时而‘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的人,不是也没有尽到一己之力吗?我算不算个伪君子?!”他说到这里,一双眼睛慈爱地看着小蛮,又看了看卫十一,卫十一被他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摆着手说道:“道长谬赞了,谬赞了!”随后,他以去厕所为由,借口出去了。他觉得老道士看错了人,自己伟大是有的,但哪有他说的那么伟大呀!另外,礼下于人,必有所求!谁能知道老道士是不是把自己当成了亡命之徒,等把自己吹上了天,一会儿再要自己帮他干一件棘手的事情。到时候岂不是要为难自己?
清风道长见卫十一出去了,继续对小蛮说道:“我这一生,遇人无数,仔细比较起来,真正像卫十一这样的人还真是不多见。如果有机会,你要助他一臂之力!”
小蛮见师父说的认真,只得勉强点了点头,心里是一万个看不上卫十一,觉得他能干成个什么大事儿?如果调戏姑娘耍流氓也算大事的话,他倒是可以干几件!
清风道长若有所思地说道:“林家兄弟来找我时,没有说过什么话?”
小蛮看着义父,不明白他的意思,说道:“没有说什么话呀!”
“我这次去拜访林家兄弟,兄弟两个都不在家,据管家说是去办一桩大案。”清风道长微微皱眉,手抚摸着长髯说道,“他说为了干这桩大事,林家兄弟还专门来要找我商量,只是没有遇到我。”
小蛮的大脑中开始思索林家兄弟来拜访时的情形。那一天晚上八九点钟的样子,她正在前院里练剑,听到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在大门外响动,她刚开始以为是义父回来了。但这声音只是在门外响动,并不进入道观的大门。
握住手中的长剑,她的另一只手自然而然地取出一枚铜钱,凝住呼吸,悄悄地走到大门廊下,侦查外面的动静。过了好大一会儿,一个男人的声音说道:“兹事体大,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凶险,我看我们还是回去吧?”
“道长是出世高人,我们需要他给参详一下!”另一个声音说道。
两个人都沉默了。小蛮却在大脑中分辨门外两个人的声音,想要把这声音和具体的人对上号。只是此时被他们说的大事所吸引,怎么也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对应上。
“如果道长不同意呢?”第一个说话的声音说道,此人的声音中含着几分焦躁,似乎要干的事情不仅是大事,还是急事,不应该在这些小事情上再浪费时间了。商量来议论去,只会耗费时间。不如痛痛快快地把事情干完算事儿!
另一个声音沉沉地说道:“你说的也有道理,这么天大的事情,事关国家民族,本该肉食者谋之,而达官贵人们却不放在心上,轮得到我们这些升斗小民瞎操心?”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身上的某处骨骼发出“嘎嘎嘎”的声音。小蛮清楚,这是此人极度悲愤而无处发泄,正把一身的功力在体内循环,内力冲击骨骼,发出了这种声音。在牛头山,有这种功力的人并不多。她略一思索,觉得来人可能是挂弓寨大当家的林汝舟,虽然她只见过他两次,但是在这深山之中,功力达到这种程度的人毕竟屈指可数。
“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不是那个意思!”从后面的人的称呼人判断,此人应该是林汝舟的胞弟林远生,也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只是性格有些着急。
“我明白你的意思!”林汝舟悠悠地说道,“你是怕走漏风声,还怕夜长梦多。”
林远生沉默了,似乎是点了点头。小蛮不明白他们说的是什么事情,心里的好奇心更胜,便默默地等着他们说话。
谁知道两人这次沉默的时间有些长,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左右。小蛮听到林远生嬉笑着说道:“哥你太抬举牛鼻子老道了,我看他没你说的那么神吧?年纪也一大把了,有那么大的见识吗?”
“老道长的功力自不必说,他可是见过大场面的人物。此时虽然年迈,但心中的沟壑比咱们吃过的米都多,你可不能小觑了他!”哥哥的言语中带着对清风道长的崇敬,也带有几分教导弟弟的意味。
小蛮听他们一个贬损义父,一个抬高义父,心理上觉得还是哥哥有见识。
弟弟林远生嘴里不服气地“嗯”了一声,说道:“既然这么着,咱们就找老道士参谋参谋,早点儿定住了盘子,把事情做成完事儿!”他说话爽快,不愿意多浪费时间。
哥哥林汝舟低吟道:“就这么办吧。”
然后他俩中的一人敲了门。小蛮觉得门应该是弟弟敲的,因为敲击的声音紧急而零碎,藏不住心中的一份念想似的。
门房有一个老居士住着,此时已经睡着了,听到门响,摸索着起来,来到门后,咳嗽着问道:“谁呀?”
“挂弓寨林家兄弟拜访清风道长!”这话应该是哥哥说的,话里透着几分文雅和大气。
老居士听了“挂弓寨”的大名,忙哆哆嗦嗦地开了门,歉疚地说道:“原来是两位当家的,快请屋里来,屋里来!”他的双手和身体带了一种谦卑的动作,人也跟着矮了半截下去。
小蛮站在暗影处看来,走在前面的哥哥林汝舟一身的粗布长褂,踱着方步进来,不知道的人绝对会以为他是一个乡间的穷学究。弟弟林远生的衣着看起来华贵许多,可能因为性格的原因,举手投足给人一种暴发户的感觉。
“道长可歇息了?”林汝舟问道。
小蛮在老居士支支吾吾的时刻,镇定地走过来拜见了两位寨主,说道:“义父远出未归,两位寨主请屋里坐!”
两个人的脸上都是一种怅然的表情,哥哥说道:“不知道道长何时归来?”
小蛮说道:“师父走时说过少则七八日,多则半个月。如今刚刚离去三天!”
“既然如此,我们就不叨扰了。令尊归来,还请致意,告辞!”林汝舟文雅地拱手,转身离开了。弟弟嘴里“哎”了一声,也走了。
小蛮将当时的情形给义父说了。义父心里更加狐疑,沉声说道:“林家兄弟恐怕是遇到危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