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大红龙的现身,村民们对陈小猫的态度也发生了巨大变化。
原本见面时,村民们脸上一定会有崇拜的微笑,现在擦肩而过时,那些人多半会低着头快步走开——带着心虚与惊恐交织的表情。
有时候恐惧反而是人与人之间恶劣关系的解药,他们再也不敢在她背后窃窃私语,甚至连带对玉叶都多了几分畏惧。
玉叶下山打听了,那对带头上山闹事的夫妇,正是大明酒坊的老板夫妇。他们二人常年笃信千机道,将大半个赤岩镇的百姓都发展成了千机殿的道众。此次大约也是得了千机殿的授意,才上山来捣乱。
如此,陈小猫心中才粗粗勾勒出整件事情的轮廓:自己在禹州被暗算,多半也是因为在玉虚山影响太大,动了千机道的利益。
对方吃不准自己的实力,所以先派了一个人来刺杀试探,再派教众上山捣乱。若是这两招还未能奏效,接下来估计还会有更加精彩的剧目。
就目前形势来看,千机殿对结果还算满意,因为有许多村民已经开始向千机殿缴纳供奉寻求保护,毕竟,生活在一头巨龙的阴影之下,谁不心有余悸呢?
陈小猫在昏暗的灯光下擦拭着新买的短刀,她勾了勾小红龙的下巴,道:“既然喜欢发展教众,我们就让天下人都知道他们的本事!”
玉叶忧心地看了眼陈小猫,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吗?”陈小猫看出了玉叶的心思。
“我……从千机殿的角度考虑这件事。为什么明明知道这条蛇的存在,也不加派更多修士来收服,反而若无其事呢?”玉叶圆亮的眼睛在灯光中微微闪烁,绽放出一种超过她年龄的成熟光芒。
“因为我厉害!之前四大世家都拿我没办法,他们自然不敢贸然行动。”祝隐傲娇地扬起头,在桌上跳了两圈。
“万一,他们知道你的禁制已破,现在有玄术可以对付你呢?”陈小猫用刀尖挑了挑灯芯,眼神在跳跃的火光下,显得更沉稳了一些。
“所以……”玉叶顿时领悟,她微微仰了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惊骇。
陈小猫嘴角勾起嘲讽的笑容:“没错,他们料定我们一定会选一个天下瞩目的时机,而他们应该也是在等这个时机。五月初五,千机殿众多分坛都会有大型布道会,据说每逢这个时刻,周边的三县五镇信徒都会齐聚赤岩镇,听千机殿的布道使讲道。若能在千万道众面前收服一条龙,恐怕今后连紫霄阁也压不住他们的风头。”
祝隐将头一扭:“想收服我,恐怕他们还需要长点本事!”
陈小猫用阴恻恻的眼神盯着祝隐:“你有没有听过:屠龙之术。”
祝隐的身体微微颤了一下:“这种术法已经失传千年了。”
她讳莫如深地低了头:“上古时,十八恶龙横行,民不聊生。有上神授大修士予屠龙秘术,一击散龙鳞,二击断龙角,三击破龙身。此后,恶龙尽除,世间再无屠龙术。”
“你怎会得知这些?”祝隐眼神惊讶。
陈小猫神秘一笑,她并不打算告诉祝隐,人间有一种历史传播者,叫做:说书先生。
“如果这种术法已经被保存了下来,之所以千年不见于世,只是因为没有龙可以屠呢?”玉叶带着一丝悲悯看了看祝隐,似乎已经料到了它的惨状。
“要不,我们改个时间?”祝隐睨了一眼陈小猫。
陈小猫正出神地盯着灯花,眼中映出的光芒凌乱摇曳。
她用刀尖挑起几滴香油,缓缓地滴在月白色棉线灯芯上,
“呲——”
一滴、两滴、三滴……
她抬起下颌,微微眯眼,瞳仁深处聚集起的光亮深邃而有力:
“不,就在五月初五!”
五月初五,赤岩镇内人头攒动,南朝传下来的旧习俗——五月初五老少皆要到附近最热闹的地方赏游,饮酒驱毒,尝食糕点互相祝福。
赤岩镇沿街皆有各种小吃、杂耍供人赏玩。镇内最大的道场——千机道场内,一座花绸彩台搭建得精致繁复,台下聚集了数千千机道的信众。
此时,台上还只有几个信众在安放板凳桌椅。台下的人群却已经喧闹起来。
“千机道尊,佑我万民!”
“千机神道,大徽玄尊”
……
前排一人带头呼喊,后排道众都如得了指令一般随之兴奋呼号。那声音如潮水此起彼伏,响彻全镇,直冲云霄。
后台暗处,陈小猫扫视着这些兴奋的道众:
他们多是些普通人,衣衫褴褛、面黄肌瘦,有的甚至拖家带口,但是,在拥挤的人群中,他们脸上都挂着一种病态的憧憬与期待,仿佛有神光笼罩。
究竟是生活的重压,让他们像溺水者一样抓住这根救命稻草;还是因为贪婪和诱惑,让他们放弃了自我与理性?或者二者都有吧。
显而易见的是,信仰没有让他们过得更好,千机殿沉重的供奉需求反而让这些人的陷入了更大的困境。
陈小猫轻蔑地瞄了一眼道场中的群虻,只觉得莫名地荒唐与可笑。
狂热的人群中,只有三人相对冷静。
其中一人坐在前排,黑衣罩身,双眼如电,却看不出男女,腰间一柄金刀在阳光下异常耀眼;另一人是清秀公子,坐在第二排,挑着眉,眼神一直停留在高台之上;还有一人,低头坐在最后排,灰色头罩遮了半张脸,也看不出什么来头。
台上,作为布道会的筹备者,大明酒庄的老板娘夫妇已经出现。他们最后检查了一下道具摆设,看表情,应当是对信众们的虔诚和努力感到满意。
忽然,台下如山如浪的掌声猛烈爆发,传说中的布道使终于出场了。
布道使四十来岁,依然是穿了一身千机殿的黑袍,只是有红色内衬打底,看上去更加庄重华贵。他额旁纹有图腾,面容精瘦,眼凝神光,一看便是有深厚修为的大修士。
他身旁四五名弟子也都身穿黑衣,面部纹有图腾,威风凛凛地侍立两侧。
酒庄夫妇一面引座,一面低首,似乎在跟那布道使说些什么。
那布道使不屑一笑:“正合我意,我就叫她和那头孽龙死在一起!”
他胸有成竹地抬眼扫了一眼台下信众,笑容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但他很快就隐藏起那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情绪,换了一副慈祥温和的面孔,对着不断想冲上台的兴奋人潮压了压手,示意他们平静一些。
酒庄夫妇也在一旁,向信众们摆手示意安静,如此片刻之后,激动的人群才安静下来。
“我们今日讲的是:悲悯!”
布道使法音一开,犹若天籁洪钟,众人皆竖耳聆听:
“悲悯,是至高大神——开明神赐予修道者的最高情感。悯,能与世人同感苦厄。悲,能助人间拔除苦难。我千机殿的大道尊——金声道尊,常对我等说,要对世人慈爱,观他们的苦难,懂他们的向往,助他们获得修行成就……”
半空中,忽然传来清亮的少女驳斥之声:
“好一个悲悯,悲悯就是让你们夺人性命、骗人钱财、迷人心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