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前,极北之地。
千年风雪不散,黑暗似没有尽头。
自天龙祝隐走后,万里寒疆只有一处光源那就是传说中的天启城。
“吱呀”
厚重的城堡大门忽然被黑衣人一掌推开。
他抖落身上的雪花,慢慢走进空旷而阴暗的城堡,站在极北之地唯一的一盏灯下。灯光映照出坚硬的脸部轮廓,他的眼神桀骜,像一头未被驯服的雄鹰。
“你来了?”老妪穿着一身破麻衣,从城堡一角缓缓抬起头。
“我来了,杀尽沿路妖邪,这天下已经没有妖物可以轻易伤到我。”黑衣人语气极度自信。
老妪笑了,露出一口黄腻的断牙:“很好,天启大阵降服过无数像你这样的天之骄子,如果挺不住了,记得向我求救。”
“我跟他们不一样,天启之书注定属于我!”黑衣人的语气十分平静,仿佛他一切都是顺理成章,无可辩驳。
老妪似乎被他的气势震慑,点点头,轻声道:“那你去吧。”
“慢着!”她忽然又喊住那人:“你叫什么名字?”
“金声。”黑衣人说完,走入了被黑暗湮没的天启大阵。
金声凝起指间的光点,看了看眼前的路,万千分岔,无穷无尽。
他开了辨析之术细细查看,这里没有灵气、没有妖魔、没有魅惑人心的幻境,只有林立的古旧石墙,如无穷无尽的迷宫,不,它就是迷宫。
他嘴角一丝嘲笑:不过是雕虫小技耳,在北徽,这样的机关之术永远上不了台面。
一个月之后,他发现自己错了。
那条条相错的大道,就如同环环相接的永世轮回,根本无法到达尽头。纵然自己已修到金丹境,经过一个月无水无食的跋涉,他也已经精疲力竭。现在的他,
就像一只误入森林的蚂蚁,纵然用尽了全部力量,前路却没有任何光明与希望。
他心中有一丝微弱渴望,想放弃。
但是天启之书,他梦寐以求了半生,他如何能轻易放弃?
恍惚中,他听到有人告诉自己:“你不行了。”
“你真的不行了,不要觉得自己与其他人有什么不同,那些人也曾站在往昔巅峰,认为自己独一无二。甚至,连上天都可以挑战。
其实,你们都是造化中的一日蜉蝣,如此普通,与脚下蝼蚁并无不同。”那声音每一句都直指金声的恐惧。
“不,我跟他们不一样。”金声极力反驳。
“哪点不一样?你们都要臣服于上天的规则,尽早求救,保留些灵气,才能走出极北之地。”那声音傲慢,却又无可置疑。
“滚开”金声声嘶力竭。
如此,他又在漫长的墙林中跋涉了一月,直到再也没有力气走下去。
那个声音又来了,但这一次,它显得很冷静,只让金声听到一点呼吸声,却并不说话。
“你在看我?”金声问。
“嗯。”
“看我做什么?”
“等你力竭而死!”
“然后呢?”
“然后吃掉你。”
“所以,这就是上天的旨意?”
“不,只是规则。你不求救,又不肯认输,自然只有死路一条,这一切都是你自己造成的。”那声音冰冷而真切。
金声闭目了一瞬,他忽然很可笑。
他不知道世上为何会有这样的规则,如果遵守规则的人都会输得这么惨,他又何必执泥这样的规则?
片刻后,他忽然回道:“那我就告诉你,没有任何规则可以束缚我。无论天地的、人世的、还是心中的,我都可以打破!”
他召出赤矶,红光冲出古堡天穹,复又从高天之上俯冲而下,插入天启大阵的阵眼,一波气浪裹挟漫天烟尘扩散去
冰冷的脚步声在古堡中响起,金声从天启大阵的废墟中走了出来。
“你这凡夫俗子,怎可损毁天启大阵,你得罪了上天,必遭诅咒!”
老妪发疯似地怒吼,举起拐杖敲打金声。
金声两指一勾,老妪便被他摔到古堡墙上,继而靠墙慢慢滑下,圆睁双眼咽了气。她的尸体刚刚沾地,就立刻幻化,变成了一本古旧帛书。
“这就是天启之书?”金声拿起那本书,露出满意的笑容,闪出了古堡大门。
待陈小猫讲完金声道尊的故事,玉叶有些不太懂地挠挠头:“所以,金声道尊的那本天启之书是抢来的?”
陈小猫点点头:“对,但金声不知道,天启大阵的设立并不是为了吃人,真正会吃人的是天启之书。”
“为什么?”玉叶眼中惶惑。
“这本书,其实是混沌元经的上部,它曾被盗走,被人放在了极北之地,但又设下了一个大阵保护它不被世间高手染指。
有人说它可以预示过去未来,其实,它所显现的事,都是对人性之恶的揣测。你回想一下,若不是揣测到了金声心中的恐惧,它怎么可能让他相信自己的宗门会覆灭?
如果不是一味执着于挽救宗门,丧失了心中的底线,金声道尊又怎会做下那么多恶事?
如果不是他做了如此多的恶事,又怎会一夜之间成为众矢之的?
与其说他被一本书耍弄了,不如说真正耍弄他的,是他自己的心。”
陈小猫说这些话的时候,微微抬起眼睛看着天际。
她觉得自己与金声似乎也有某些相似之处,所以,在领悟混沌元经时,她看到金声抢夺天启之书的经历,才能真切的体会到那人的恐惧、执着与桀骜。
“对了,你的小夜呢?”陈小猫笑问。
“自从五月十五那天,他从千机殿坏人手里把我救出来,后来就没有见过了。”玉叶气鼓鼓的说。
“哦,你想他吗?”
“我干嘛想他?我每天跟天罗国老爷爷下棋,好玩着呢!”
“对了,神仙哥哥去哪里了?”玉叶四下张望。
“祝隐说,他守了我七天,我醒之后,他便去紫霄阁了。”陈小猫道。
玉叶脸色有些失望,陈小猫心中却暗笑:就算四郎在,我也不会让你看到他,一来,免得暴露了几百年后的身份。二来嘛,就是不想让你看到
紫霄阁内,谢知寅将四郎招进议事小厅,颇为欣赏地看着他。
这几日,谢知寅忙着与其他世家一起合力召回生魂,搜捕千机殿残部,忙得不亦乐乎。即使如此,四郎来时,他还是屏退左右,与他单独相见。
“清澜过来,是想问那姑娘的情况吧?”谢知寅开门见山。
四郎微微点头。
谢知寅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道:“她体内三股怪异力量彼此纠缠,一股来自她体内的元力,一股是由金声输入那个凤凰后裔的身体,还有一股就是凤凰之火。这三种力量都与我们修炼的灵气大为不同,即使是玄门圣手岳大夫,也觉得很棘手。”
“如果这三股力量继续纠缠下去,会怎样?”四郎的眉头已经微微蹙起。
“如果只是两股力量,或者能想办法平衡。但,三股力量的交缠,强弱无法预知,如果一旦被凤凰之火占了强,恐怕会随时爆毙。”
谢知寅说到此处,也有些难过,那姑娘虽然看上去行事狠厉一些,却着实有大气魄,真是可惜了
“还有办法化解吗?”四郎微微低了头,声音也压得很低。
谢知寅摇摇头:“普天之下,只怕无人能救。只希望上天庇佑,让她体内的元力占据优势的时间长一些。从此以后,她不可再轻易动用自己的力量了。”
“我知道了。”四郎抬起头时,眼眶已经微红。
他召出万古清光,托于双手之上:“说起来,晚辈一直很失礼,今日将万古清光交回,请尊祖将其封印。三百年后,它自会与我重逢。”
谢知寅接过万古清光,正要开口再问,却见四郎跪于地上,对自己伏地三叩,氛围忽然变得严肃而伤感。
他扶起四郎,道:“你虽然是后世之人,却也是我谢氏血脉。如今既然无法再回去,可想过就在紫霄阁助我左右?”
四郎默默摇了摇头。
谢知寅见四郎神色黯然,也猜到几分,问:“是为了那姑娘?”
四郎低垂眼睑没有否认。
谢知寅和善笑道:“我明白,以后有何打算?”
四郎缓缓道:“她想去何处,我便陪她去何处。”
谢知寅点点头:“那我给你一张紫霄阁的令玉,等你大事已了,可以再回来找我。”
四郎惨淡一笑,似是自语道:“不必了,若有一日她不在这世上了,我便也不在了。”
谢知寅目送四郎走出紫霄阁,心中只觉五味杂陈,有感慨、有遗憾,还有一丝忽然被激起的少年心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