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到一处渡口,四郎牵了陈小猫下来。
陈小猫抬眼四顾,渡口两边比先前还繁华一些,沿岸不少歌楼水榭,时有冠盖钗裙在楼台间游走攒动。
这么嘈杂的地方,不像是四郎喜欢的去处,他总不会准备在这里安顿下来吧?陈小猫正在疑惑,却听到四郎道:
“这里是汐湖最繁华之处,叫做青枫渡。”
“我们来这里干什么?”陈小猫发问。
祝隐道:“我发现,自从天池之战后,你就变傻了许多。这地方这么多酒楼,自然是有人要带你胡吃海喝。”
四郎笑道:“每年五月,这里有一种美食,全天下其他地方都吃不到。”
“什么美食?”陈小猫轻轻吞了下口水。
四郎撑着伞,引着陈小猫来到一处酒楼,楼头挂有“醉白”二字。一进门,便有一股姜香扑鼻而来。
这酒楼虽不算大,食客却不少。四郎见一楼太吵,便要了二楼可以看湖的雅室。那小二引着四郎与陈小猫上了楼,浅斟了茶水,上了菜单。
陈小猫见杯中水色略微昏黄,对小二道:“你们都没有好茶了么?”
小二赔笑道:“今日确实不巧,越州古舍要在本店拍卖几幅字画,上好的茶都被他们预先定走了。”
他指了二楼旁的一个露台,确实有人正在搭建高台和布置桌椅。
陈小猫心中不快:“一壶好茶都找不出来,那我们找别家吧。”
她起身要走,却见四郎拿起茶杯抿了一口,道:“这茶我也可以喝的,不必换别家。”
陈小猫挑剔茶水,无非是想着四郎只喝汤色清淡的好茶,既然四郎发了话,她也就不再坚持。
四郎将菜单递到陈小猫手中,道:“世人都知道秋风起,蟹脚痒。却不知每年五月,汐湖中有一种玛瑙蟹成熟,蟹黄甜香细嫩,更甚秋日成熟的青蟹。而醉白楼的玛瑙蟹,滋味当属天下第一。”
陈小猫想了想:“我好像听说过这种螃蟹,出水三刻即死。
只有皇家最不惜工本,每年御渔司都会来汐湖捞五十筐玛瑙蟹,用大船装十舱产地湖水,运到尧京,开一次五月宴。这一路需要纤夫、蟹工等数千人,沿运河送到尧京,一只螃蟹所耗的银钱便在百两以上。”
四郎望向窗外,感慨道:“从前我也并不清楚,在尧京吃一只螃蟹竟是如此奢侈。”
陈小猫翻了翻菜单,想起先前打望时看到的秃黄油面,心中馋瘾未解,便点了一碗秃黄油面,两盘蒸蟹,三只蟹酿橙,一碟蟹黄豆腐。
四郎又点了两小碟青菜,一碗米饭。
祝隐格外吵吵,终于为自己争取到一条醋鲤鱼和一坛桑落酒。
陈小猫直勾勾地盯着祝隐,看得他头皮发麻,才问:“祝隐,你听说过鲤鱼跳龙门吗?”
祝隐面无表情:“你想说什么?”
陈小猫格外认真:“我就想知道,你会不会有一种自己吃自己的感觉?”
“我是天族,跟那些鲤鱼化成的玩意儿可不一样。”祝隐毫无心理障碍,敲着碗边准备大快朵颐。
片刻后,小二端上来一碗清爽劲道的素面,又上了一碟蟹黄,一碟香菌,三小碟配菜。
蟹黄经清油翻炒,油亮澄黄,几粒未散的鲜红碎黄点缀其中,仿若黄玉中嵌了些红色玛瑙。
陈小猫用筷子轻轻一拨,一股带着清甜的暖香扑鼻而来,瞬间征服了她的嗅觉。
四郎见她发愣,就将那碟蟹黄倒入素面中,用筷子搅拌均匀,示意她趁热品尝。陈小猫却还咬着筷子头,舍不得那几滴蟹黄油。
“这蟹黄用油炒过,多吃两口便有些油腻,吃几口青菜才能解腻。”四郎看着陈小猫吃得狼吞虎咽,又夹些小菜到他碗里。
待消灭掉一碗秃黄油面,陈小猫抬头颇有些不满足地说:“好是好吃,就是蟹黄扮在面里不太过瘾。”
四郎听她这样说,便拿了一只刚上桌的清蒸玛瑙蟹。用小锤轻轻敲松蟹壳内的蟹黄与蟹肉,刮去蟹肺,拿起银剔子将蟹黄、蟹肉一点点挑挖出来,装满小小一碟,推到她面前。
陈小猫发现自己完全不用动手,便拿着筷子默默看四郎剔蟹。
“看什么?蘸上姜醋,快趁热吃。”四郎抬眼瞧了她一眼。
“四郎你剔这螃蟹的手法又娴熟又优雅,像个”陈小猫在脑中搜索着词汇。
“厨子!”祝隐适时地结上了陈小猫的话,招来她阴冷的目光。
四郎笑一笑:“我从前也不太动手,都是”
他说到此处他忽然掐了话头,又将先前卸下的蟹脚两端剪开,用小银锥将细嫩的蟹脚肉一点点捅出来,放到陈小猫碗里。
陈小猫和四郎对菜品都挺满意,唯有祝隐不停摇头,道:“江南东西太过清淡,腥味又重,不好吃。还是西蜀国的菜合我胃口。”
“挑三捡四!”陈小猫一面鄙夷祝隐,一面叫来小二,帮祝隐问有没有辣子酱。
小二摇摇头,指着对岸一家小店道:“这汐湖两岸,只有云三娘一家店在卖茱萸,她家的茱萸特别辛辣,但是入口焦香难忘。所以这远近的茱萸生意都被她家抢走了。”
“这么厉害?那我回头要去买点来尝尝。”陈小猫瞧了下那家店面,却发现店门似乎是关着的。
“现在不行,云四娘家的店,只在每日卯时开一个时辰。”小二道。
“卯时?”陈小猫顿时觉得无比荒谬,差点笑出声来。
“夫人别笑,虽然是半夜开店,每日排队来买茱萸的人多得一条街看不到尽头,很多人还买不到呢。”小二答道。
陈小猫点着头,心中却大为好奇。
“慢着,你刚刚叫我什么?”陈小猫叫住那小二。
“夫人啊”小二有点懵地看看陈小猫,再看看对面的四郎,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陈小猫见四郎竟然一言不发,便板了脸对小二道:“下次要叫我姑奶奶!”
待一脚踢走那小二,陈小猫重新落了座,狠狠地盯着四郎。
四郎若无其事抬头看着陈小猫,眼角还是带着笑意。
“有那么好笑吗?都不出来澄清一下。”陈小猫嘟起小嘴,好似有些生气。
“只要你愿意”
四郎话音未落,却听得露台上响起一阵喧哗。
“越州古舍这次拍卖的可是前朝诗人罗忆的真迹啊!”
“只听说罗忆的诗不错,书法恐怕只是了了吧!”
“这人诗虽好,却总是闺阁气象,哪里有杜仙知的好。”
“未必未必,诗词一事,可以气吞山河,也可细腻清透,并无定数。只有胸中有丘壑之人,才能赏得出这万千气象。”
一众书生聚在一起吵闹不休,陈小猫立刻便忘了自己还在生气,对四郎道:“四郎不是擅长书画吗?我们去看看,如果确实不错,我就买下来送你!”
“送?用你的钱吗?”祝隐在一旁发出严肃质问。
陈小猫奉送一个白眼加冷笑:“姑奶奶可以挣钱。你可以吗?废柴!”
此时,越州古舍的人已经在露台上展开罗忆的书法,只见一张三尺见方的宣纸上,颠颠倒倒地写着几句诗:
独坐抚清商,清商调不谐。
御阶空踟蹰,高楼近情怯。
夙昔合欢镜,今宵半轮月。
怅望归鸿道,素笺音沉绝。
即刻就有人赞道:“罗忆的五言和七言律诗都很有味道,没想到这五言古体也做得如此精妙!”
“字嘛,有点癫狂之相。诗还不错!”
陈小猫有点不明白地问四郎:“这是什么诗?好像没有什么平仄韵律。”
四郎道:“这是五言古体诗,比律诗诞生得更早,风格多显得清丽淡雅,但是读久了律诗,再读古体,会觉得韵味悠长!”
“那四郎喜欢吗?”陈小猫听得半懂不懂,但她觉得四郎应该挺欣赏这幅书法。
四郎笑而不语,陈小猫立刻大声道:“这幅画多少钱,我买了!”
“姑娘,拍卖还没开始,您买不买得了,还两说呢!”一声娇音入耳,露台入口进来一个化着浓妆的女子。那女子身材高挑纤细,杏眼红唇,眉目神采飞扬,十分明艳动人。
“云四娘,这是哪股风把您吹来了?”越州古舍的大朝奉迎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