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罗殿。

“东西送过去了？”夜阡尘正在养颜，心情很好，问出来的语气也稍有缓和，只是威力不减。

“是，这几天他就可以动手了。”彦月回道。

“彦月啊，你先是没能救下陌寒渊，现在又让红姬丧了命，你说，这怎么办呐？”夜阡尘突然换了语气，不过，却还不如不换。

“属下愚钝，还请魔尊恕罪。”彦月忙颤巍巍地答道。

“罢了，两条无关紧要的人命而已，我就不追究了。”

“多谢魔尊不杀之恩！”彦月立马向夜阡尘直叩了三个响头。

“长留这次损兵折将，定会招募新弟子，到那时，我要你助一个人入长留。”夜阡尘邪魅一笑，心中有了什么盘算。

“不知魔尊所指何人？”

“洛少晴。”夜阡尘眼光中似是闪过了一丝宠溺。

“公主？魔尊为何…？”彦月还没说完，嘴边的话便让夜阡尘的眼神狠狠地怼了回去。

“属下该死，属下遵命，属下告退。”彦月准备仓皇而逃。

“慢着，去五毒门再挑一个人来，万不得已之时，毒还是最好用的武器。”夜阡尘吩咐道。

“是，属下告退。”彦月离开了这极危险之地。

夜阡尘转身，向内殿走去。

“哥哥？”一声甜美的呼唤传来，夜阡尘竟露出了正经的微笑。

床榻上坐了一黑衣女子，十三四岁的模样，稚嫩的小脸上镶嵌着两颗黑宝石一般的眼睛，透出的是天真无邪，那双眼睛正笑眯眯地看向夜阡尘，犹如弯月倒挂。一头乌黑发亮的长发，如瀑泻下，挽在发髻上的那支金钗，更是点缀着这泻如月光般的长发。此刻，她正轻抿嘴唇，带着浅浅笑容，向夜阡尘奔来。

夜阡尘看见这抹小身影即将扑过来，便双手一撑她的肩头，顶起她在空中转圈圈。

他突然不忍看她的眼睛，因为他看到的只能是蔚蓝的天，洁白的云，碧绿的草，仿佛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姑娘。

洛儿，对不起，哥哥必须打破你的这份美好。因为，身为魔界公主，它本就不属于你，你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完成。

“开心吗？”夜阡尘放下洛少晴，拉着她的小手，开口问道。

这一刻，他多想他不是魔界魔尊，他也不是魔界公主，他们，只是一对寻常的兄妹。但理智告诉他，这，永远不可能。

“洛儿很开心，谢谢哥哥！”洛少晴向夜阡尘抛出了一个笑脸。脸颊上的两个小酒窝，甚是可爱。

“洛儿之前跟哥哥说，想去仙界玩玩，现在还想去吗？”夜阡尘终于开口问道，却是有些不忍。

“当然想去，哥哥答应了？”洛少晴眼神中闪烁着光芒。

“洛儿想去，哥哥自然不会阻拦，过段时间哥哥送你去长留山，好不好啊？”夜阡尘低头问道。

“好啊，哥哥决定吧。”洛少晴一脸天真无邪，丢下了这句话之后，笑呵呵地跑开了。

终于，还是要利用她了，洛儿，对不起，夜阡尘心里默念。

五毒门。

“呦，彦护法怎么亲自来了，可否是红姬那丫头惹护法不高兴了？哎呀，护法见谅，我定会好好责罚她。”开口奉承的正是五毒门门主，也是红姬的父亲——红桀。

“红门主，实在抱歉，她死了。”彦月微微低头，表示自己假意的哀伤和仅存的愧疚。

“什么！她…”红桀年事已高，又闻此噩耗，竟眼前一花，向后倒了去。

“门主！”一旁的五毒门弟子赶紧搀扶住他。

稍作缓和，红桀冷笑一声，直盯着彦月道：“你们，就是这么保护她的？看来夜阡尘，还真是个不讲情理的主。”他说着，眼圈发红，不知是发怒还是伤心，手中的剑，早已对准彦月的心口。

“这人是慕凉清杀的，干我们阴罗何事？门主，兴师问罪也要找对人啊。”彦月一脸地不畏惧，甚至是戏谑。

“你……”红桀的胡子已经立了起来，瞳孔放得老大，更是气到半个字都蹦不出来。

彦月见此情景，伸出两指，轻而易举地拨开了顶在自己心口的剑，瞬间将红桀手中的剑抢了过来。

他用剑卡着红桀的脖子，凑近开口，道：“魔尊之命，让我从你这里再带走一个人，为阴罗殿效力，你是给，还是不给？”

红桀没有答话，只是愤愤地盯着彦月这张近在咫尺的丑恶无比的脸，咬紧嘴唇不说话。

彦月似是有些不耐烦了，他稍稍用力，那锋利的剑刃便染上了红桀脖颈上的血，点点血滴顺着剑身滴落下来。而旁边的五毒门弟子却不敢言一语，毕竟对他们来说，保命最重要。

“给，给，我给。”红桀陪着笑，慢慢推开脖上架着的剑。

彦月见他已答应，也觉无趣，便把那沾了血的剑撂在了地上，挑眉看红桀。

“斗黯离乃是五毒门得意弟子，不知护法，意下如何？”

“既是得意弟子，那自然是极好的，明日让他来阴罗殿见我。门主，你要知道，令尊乃是被长留慕凉清所杀，毕竟这杀女之仇不共戴天，现在，唯有阴罗殿可助你一臂之力。”他背着红桀说完，便离开了五毒门。

“门主，您没事吧？”弟子们赶忙上来查看红桀的伤势。

“你们退下吧，叫斗黯离过来。”红桀招招手，脚步轻重不一，似是有些狼狈地向内殿走去。

“门主，您怎么受伤了？”斗黯离进了内殿，第一眼却看见了红桀颈上的伤口，竟忘了请安。

“无妨，小伤而已，死不了，你明日去阴罗殿吧。”红桀没有看他，只是下着命令，不过，却是有些于心不忍。

“门主，这又是为何？可是师姐出了什么事情？”斗黯离一脸惊讶，难不成这阴罗殿是想把他们整个五毒门都搬了去？！

“红姬她，被慕凉清杀了。”红桀眼中浮现泪花，斑驳的脸上更显出几分苍老之态，他确实是一个失去了女儿的父亲啊。

“什么，怎么会？”斗黯离脸上的表情已经不是震惊可以形容的了，而是惊恐，甚至是愤恨。

“这些年来，阴罗一直蠢蠢欲动，仙魔两界看似平安无事，实则暗流涌动。但这慕凉清，毕竟不是滥杀之人，彦月的片面之词不可信，咱们也不能轻举妄动。你此去阴罗，定要保护好自己，查出红姬的死因。若真是那慕凉清平白无故杀了红姬，我五毒门就算倾尽所有也要为她复仇。”红桀脸上的表情更凝重了几分。

“那若不是……”斗黯离没有言明，他知道红桀可以听懂。

“五毒门一向只管炼毒，虽然隶属魔界，却从未做过伤天害理，挑起战争之事。若真是红姬做出了有损仙界的事，那也定是夜阡尘的教唆。若真是这样，那么至此以后，我五毒门便会脱离魔界，誓死效忠仙界，替她赎罪。”红桀的话坚决又决绝，容不得旁人有半分质疑。

“是，弟子定不辱命！”斗黯离拱手领命。

“下去吧。”红桀的语气已全然没有了刚才的力量，余下的满是悲伤沧桑。

斗黯离跪倒在地，向着红桀连磕了三个响头，每一下，都清脆响亮。起身，开口：“万望门主保重，弟子告退！”斗黯离带着渗血的额头，离开了内殿。他知道，这一去，怕是有去无回。

殿内，只留下红桀一人，黯然神伤，老泪纵横。他承受着失女之痛，却还能保持头脑如此清醒。果然，仙魔本并不对立，魔也并不一定全都十恶不赦。

十日之后，长留，碧霄阁。

“尊上，你在吗？”翎千霜经过多日的休养，身体基本痊愈。内力虽并未完全恢复，但下床走动还是不成问题的，甚至都还可以御剑。

“进来吧。”慕凉清应着她的话，用法术打开了房门。

“怎么了？”慕凉清开口询问眼前这个面色红润的小女孩。

“尊上，我们可不可以去看看旻尊啊？他炼丹炼了这么久，咱们都没有去看望过他。”翎千霜知道是晨旭救了她，却一直没有道谢，心里也并不好受。

慕凉清微微顿了一下，思索着什么，开口：“就这样过去怕是会打扰他，我观微看一下。”抬手便准备施展观微之术。

“等等，尊上，我对战彦月的时候，越过知微，突破了勘心之境，但是，我还从来没有试过观微。”翎千霜有些心虚地低下了头，这说起来还真是惭愧。

“那你来。”慕凉清收回手，冲翎千霜点点头。

“好的尊上。”翎千霜欣喜，转身蹬蹬跑去她房里捧了一面铜镜过来。毕竟慕凉清那隔空望物的境界，她还是达不到的。

翎千霜把铜镜平放在她和慕凉清之间的台案上，凝神聚气，心里反复默念着旻尊的名字，睁眼，全神贯注地望着镜子，却什么也没有看到。微微有些沮丧，正准备抬头，眼前的铜镜上却突然浮现出一幅画面，正是在塔室炼丹晨旭。

翎千霜的眸子里闪现出惊喜，开心地像一只百灵鸟一样眨着星光熠熠的眼睛对慕凉清道：“尊上，我可以看到哎！”言语之中是难掩的喜悦。

慕凉清点点头，却并不惊奇。他知道此时翎千霜的内力尚未恢复，怎么可能施展出观微之术，但是又不忍看她失望，所以他的手在宽大衣袖的遮掩下微微施展法术，以助她一臂之力。不过如今看见翎千霜这高兴的样子，倒是觉得，这丫头还真是容易满足。

“可是，尊上，旻尊这是怎么了？”翎千霜看着眼前的画面，笑容逐渐凝固，取而代之的是那紧皱的眉头。

慕凉清低头看了看那铜镜中的画面，眼下突然一惊，心下暗叫不好，不等翎千霜反应过来，两人已经到了晨旭炼丹塔室的门口。

“霜儿，退到一边去。”慕凉清放开翎千霜，示意道。

翎千霜看见慕凉清如此着急，想来定是旻尊遇上危险了，她深知自己不能给慕凉清添乱子，便转身退到了一旁。

慕凉清强行用内力震开了晨旭设下的结界，尽管他有意克制，但还是震裂了那塔室的大门，不过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慕凉清飞身进了塔室，翎千霜见状，紧跟了上来。

塔室内，晨旭双目紧闭，脸色惨白，额头上大汗淋漓，衣服早已湿透。可见他的真气已经消耗的差不多了，不知怎的，却无法收手。如此下去，真气耗尽，定然会灰飞烟灭。

慕凉清双手结印，将源源不断的纯阳真气注入晨旭的体内，以补充他的虚耗。用三昧真火炼丹，丹药未炼好之前定然不能脱离真气的炼化，如今，只能替晨旭疏导真气。只是这真气终会耗尽，这样下去怕也不是办法，慕凉清心想。

“霜儿，去找元尊他们。”慕凉清开口向翎千霜道。他现在不能分神，一旦用千里传音，必然会有走火入魔的风险，也就只能依托翎千霜了。

“我马上去！”翎千霜赶忙御剑下了碧霄阁，突然意识到一点，她不认识路啊。翎千霜心急如焚。

“没办法了，凌云殿是尊上掌管，元尊他们肯定不在，那就只能去长留大殿了，我也只认识那儿了。”翎千霜呢喃道，随即御起灵犀，向长留大殿飞去。

翎千霜刚落地，便看见一抹熟悉的身影，赶忙叫道：“轩言师兄！”

“千霜，你怎么过来了？”白轩言有些意想不到，难道是尊上有什么事儿要交代他？

“你师父呢？”翎千霜没有回答，现在解释肯定是来不及的。

“我师父？帝君传召，他就和司尊去天庭了。”白轩言如实答道。

“糟了，那辰尊在哪儿？”翎千霜听到齐昃和云景晟不在长留的消息，暗叫不好，现在五尊之中，只剩辰尊了。

“辰尊一直在人间悬壶济世，我也十几年没见过他了。”白轩言见翎千霜如此着急，便没有再问，只是回答着他的问题。

这怎么办啊，对，还有一个人：“轩言师兄，你知不知道无涯真人在哪儿？”

“掌门？这，到底怎么了？掌门他在后山石塔闭关，他不会轻易见客的。”白轩言听到翎千霜这样问，一脸惊讶。

“师兄，你赶紧上碧霄阁，看到什么都不要问，一定要好好帮尊上护法，我去去就来。”翎千霜不等白轩言回答，便匆忙御剑去了长留后山。

这是怎么了？尊上出什么事了？白轩言疑惑，不过能让翎千霜急成那样的，恐怕兹事体大，便也不敢耽搁，径直飞向了碧霄阁。

翎千霜没多久就到了后山石塔，不过，这无涯真人到底在哪一层啊。她试着用观微之术进行寻找，却什么也看不到，虽然疑惑，但她并没有深思。如今之计，唯有……

“无涯真人，弟子翎千霜有要事求见！”翎千霜跪在塔底，大声喊道。

无涯早已感受到翎千霜的气息，本来就在一直等着他，如今见这小姑娘竟用如此简单粗暴的方式找他，心生一片笑意，还真是挺可爱的。

无涯并未在翎千霜眼前现身，只是在塔顶隐蔽之处低头看着她，开口问：“何事？”

翎千霜赶忙回道：“真人，旻尊炼制丹药，不慎真气耗尽，尊上正在全力协助。不过，仅凭尊上一人之力，定是无法在短时间内炼好丹药，必须要有更多的拥有浑厚真气的人相助。但其他三尊此刻均不在长留，只有您能帮他了。”

无涯一早便算到定是慕凉清出了什么事情，这丫头才会来寻他，只是没想到这等危险，甚至来不及再占卦，赶忙开口问道：“在哪儿？”

“碧霄阁。”翎千霜忙答。

翎千霜感觉到头顶一阵风划过，她知道是无涯去赶去了碧霄阁，微微松了一口气，也火速返回碧霄阁。

碧霄阁塔室内。

白轩言已经赶到，虽震惊不小，但也在一旁凝聚着真气，以备不时不需。

突然间，他的眼前金光一闪，一位仙风道骨的老人出现在他的眼前。刚准备拜见，无涯招手，制止了他的动作。

同慕凉清一样，无涯也是双掌结印，将源源不断的纯阳真气注入慕凉清体内，再由慕凉清传递给晨旭，虽然对他自己损耗极大，但如此一来，可以同时保住两个人，足够了。

翎千霜紧跟着无涯回到了碧霄阁，看到眼前这一幕，稍稍安心了一些，同白轩言一样，站在一旁护法。

数天之后，无涯毕竟年事已高，似是有些支撑不住了。翎千霜看在眼里，对白轩言开口道：“轩言师兄，你师父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快了，不出两天，就应该回来了，以往都是这样。”

“两天，我还能应付的过来。”翎千霜眼神坚定，深深看了白轩言一眼，微微一笑，却是决绝的笑。

不等白轩言反应过来，她已坐地施法，将自己仅有的真气向无涯体内渡去，以保证慕凉清他们的安全。

“千霜，你疯了，真气不足，你会散尽功力的！”白轩言冲翎千道，手下的动作似是要将自己的真气再输给翎千霜。

“师兄，不可以！你必须要等到元尊他们回来，找他们来帮忙。要不然，功力散尽，我们谁都活不了！”翎千霜喊道，语气坚决。

“可是，你……”白轩言还想再说什么，却被翎千霜直接打断。

“我有极寒之气护体，死不了，师兄不必担心。”

慕凉清清清楚楚地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天知道慕凉清有多么想阻止翎千霜。可现在，他不能冒险，万一失手，就会白白断送他们四条人命。

无涯感受到体内传来的真气，也是心下一惊。这个小姑娘，为何会有如此的魄力，宁舍修为，不畏生死？！

白轩言自知无法动摇翎千霜，他又不会千里传音之术，只能在那儿等着，却什么也做不了。

那一刻，他第一次这么想他们家师父；那一刻，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很没用；那一刻，他对翎千霜的态度，从小小佩服，彻彻底底的变成了尊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