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姜空蹲在那里一张张看完了，那厚厚一沓画稿里有小一部分都是她的画，其他的大概都是向海自己的作品，那么多，每一张都堪称绝妙。

这几年姜空一直关注着向海的画集，可惜八年了，他好像一部作品都没有，甚至连一副插画都没有，就连他这个人都销声匿迹。

为什么这些画稿却堆在这个小小的，甚至铁锈斑斑，还有一点潮湿的霉味的小柜子里？

姜空把画稿放进去的时候向海转身进来了，他看见被翻动过的画稿，看向姜空，姜空心虚地吐吐舌头，转移话题：“我的那些画都丢垃圾桶里了，你怎么还会有？”

向海整理着柜子里的画稿，脸埋在灯光照不到的阴影里，看上去就像没有表情。

“我捡回来的。”

姜空的心莫名就这么抽痛了一下。

“老师。你能跟我说说你的八年都是怎么过的吗？”

“都过去了。”

“你放在里面的那些画稿那么好为什么不出版了？是不是跟……那件事有关？”姜空其实一点也不想提起从前，她每次想起八年前最后见他那一面的情景，想到他离开的背影和那个回头来看她的眼神，心脏里就像有一根针慢慢地，一点点地戳进去，缓慢的疼着。

“后来我跟好多人打听你的消息，我妈说你搬走了，让我不要再去找你了，说我再任性就是在害你，我就只能不去找你了。再后来我妈就说你的事情已经过去了，误会解释清楚了，你也不愿意再回到风陵市了，所以……”

那时候她像个精神病一样的跟魏玲丽闹，要去找他，要去帮他澄清，很多同学都发信息给她，给她道歉。

说误会她勾引向海，没想到是向海骚扰她，还害陈漫自杀。

姜空看到这些道歉的时候心里多绝望，多难受，她的任何解释看起来都像是被他恐吓而说出的违心的话，引来那些同学对向海更多的谩骂。

后来她就不敢再说关于他的任何了，她一想到他那样干净，那样温柔的人被无数的黑水泼得脏兮兮的样子，心里都会那样缓慢的疼起来。

姜空从窗户爬出去的时候摔下去，左手脱了臼，被魏玲丽发现，她直接气晕了过去。

魏玲丽戳着她的脑袋，冲她大发脾气，她说，你不要去给你们老师添乱了，你是想害死你的老师是不是？你是想彻底坐实他的罪名是不是？

之后魏玲丽就帮姜空办了休学，让她离开风陵市，两人回了老家半年，再回来，这个城市里，向海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没有痕迹了。

“过去的事情就别再提了。”向海站起来，背对着她倒了一杯水。

姜空也跟着站起来，向海又说：“我那几年过得挺好的。”他转过头来对她笑了笑。

姜空走了之后，向海在床上坐了半天，拿上烟和打火机，穿上外套走出门去。

早晨天亮的时候，他才从外面回来，待了一夜的树底下一地的烟头。

六一晚会前一天九龙山下起雨，也没有要停的趋势，姜空和孟辞下山去拿租来的服装，回来时因为雨太大在一家馄饨店里吃午饭。

姜空有点担心雨天会不会影响到晚上的活动，孟辞倒是一股脑的只顾着吃馄饨，跟饿了几百年似的。

她手机响了，魏玲丽给她打电话问最近的情况。

聊来聊去又回到了她的终身大事上，姜空不愿意多说，压着心里的烦躁，起身走到外面去接。

姜空最后打断她：“妈，我遇到向老师了。”

“你……”魏玲丽果然一下子就被堵住了所有的话。

“姜空啊，算了吧。”

姜空吸了下鼻子，咬着嘴唇说：“怎么能算了？”

“他是你的老师啊。”

“不是了。他不是了，我们都是成年人了，已经八年了，妈，八年了，我等了这么久，怎么能算了……”

“我不是非要阻止你们，但是你不能不考虑现实问题，你们在一起，甚至以后要结婚了，那是两个家庭的事情。你是我的女儿，我当然向着你，但你在另一个家庭里，你想过他们会怎么看你？还有……”

魏玲丽有些欲言又止：“你想得太简单了。他的家人，尤其是他妈妈……是永远不可能认你这个儿媳的。我只希望你找个好人家，普通过一生，不必去面对那些家庭矛盾和冲突。”

姜空越发烦躁了，她倒是记得苏静，向海的妈妈，那个看上去很优雅冷漠的女人。一看，就知道很难对付。

“真难啊……”姜空对着外面的雨长长的叹息。

她就知道，魏玲丽不同意。估计向海他妈妈那边更不会同意。

02

姜空和孟辞回到九龙中学时雨过天晴，两人便赶紧招呼人来高高兴兴的布置晚会现场。

她找了一下向海，竟然不见他来帮忙，她就问关山。

“好像在打电话。姐，不会是你的情敌吧？我看骆老师那电话都打好久了。”

姜空冷哼一声：“我这么完美的女人还怕情敌吗？”

过了一会儿，向海才拿着手机走过来帮忙搬椅子桌子什么的。

姜空就赶紧跑过去，问他：“你干嘛去了？”

“接电话。”

“哦。谁啊？”姜空装得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你猜。”

“我才不猜，真无聊。”

过了几秒，姜空又凑过去拉他袖子问：“到底是谁啊？”

向海似笑非笑看她一眼，说：“你未来婆婆。”

姜空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孟辞过来拉她：“别犯花痴了，中年少女，赶紧把海报贴上去。”

“我来贴！”姜空看见关山和几个男教师拿起海报立即叫着冲了过去，“放下放下，你们这么粗鲁，把它弄坏了可怎么办？”

武陵和孟辞对视一眼，孟辞说：“我看你不是怕把海报弄坏，是怕把画海报的人弄坏。”

晚会时间是七点开始，夏天昼长夜短，天黑得慢，所以正好适合开幕式的舞蹈。

她们在宿舍里换衣服，姜空穿上自己的碎花长裙，把上次向海给她编的花环拿出来戴上。

武陵看见了说：“姜空，你花环的花都枯萎了，不太好看吧？”

“枯萎的花自然有枯萎的美。”

孟辞拉着武陵先出去了：“她呀，只要是他老师的东西，什么都好。”

姜空哼着歌出门，走到半路，遇上向海和校长。

“我还以为你会穿西装呢。”姜空就见过一次他穿西装，就是那次和他一起去颁奖典礼现场的时候。

“这里哪来的西装。”

向海穿着一件黑色衬衫，显得他皮肤白得跟天上的月光一样，好像还梳了头发，眉眼如画，面无表情的，清冷的禁欲系气质淋漓尽致。

“老师，你这哪是主持人，感觉跟要去片场演电视剧似的。”

“什么电视剧？”向海拉了了袖子。

“霸道总裁爱上我。”姜空看一眼他的细腰长腿，啧啧啧，“霸道总裁你看看我这个小娇妻吧。”

向海扫她一眼：“你一天就没个正经样子。”

姜空朝他吐吐舌头。

晚会现场来了很多家长，椅子已经不够了，大多数人只能站着，姜空有点紧张的咽了咽口水，说：“怎么这么多人啊？”

“学校天天下午都放歌，你以为住附近的村民耳朵不好使？”

“不过这样挺热闹的。”

晚会快开始了，姜空忙着协调场地和管理秩序，没注意，等快上台时才发现向海不知道跑去哪了。

他回来的时候姜空问他：“又打电话去了？”

“没有。”向海伸手取下她头上的花环，另一只手拿了一个新的给她戴了上去。

姜空笑得明艳动人。

“用很多小菊花编的，衬你的裙子。”向海眼睛里装着光芒。

姜空把剩下的花环给他戴上，不过不太合适他的脑袋，有点小，不过也勉强稳当。

向海觉得这样很奇怪，手抬起来想拿下来，姜空赶紧抓住他的手，说：“挺好看的，像精灵。”

“不会很奇怪吗？我一个男人为什么要戴花环。”

“我们可是搭档，当然要一样了。”

向海无从反驳，只好依着她。

晚会进展顺利，现场的观众也特别给面子的用掌声欢呼声给他们反馈。

姜空看着那些表演的孩子脸上洋溢着开心然后害羞的扑进家长的怀里，心里好像被什么东西一点点填满起来。

他们的眼睛那么亮，那么纯净，比夜空里的星星还要好看。

最后校长上台发言，姜空站在下面看，不由跟向海感叹：“校长身上好像有一种力量。我觉得看到他就很安心，他笑的时候一点也不像个四十多的人，像个朝气蓬勃的年轻人。”

“校长来这里之前是名校的博士。”

姜空啊了一声：“那他来这里是……”

“他是第一批到这里的志愿者，那时候应该挺年轻的。他是唯一一个留在这里，留了十多年的人。”

“那他的家人应该不同意吧？”

“不清楚。但他的的确确是甘愿留下的。”

“为什么呢？”

“或许是有自己的坚守。”

姜空看着向海的侧脸，搁在树影里，轮廓清晰。

“那你呢？你的坚守是什么？”

向海沉默片刻后，声音略低沉的道：“我没那么伟大。我留下了，是因为我出不去。”

姜空见他低垂的眼眸里暗藏大片深沉的黑色，感觉得到，他一定有事瞒着她。

晚会结束之后姜空忙得腰酸背痛，困得要死，男教师们都留下来搬椅子桌子，女老师们则先回宿舍去。

姜空在宿舍换下衣裳正准备出门烧热水泡脚的时候看见关山领着一个女人进了他们的宿舍。

她回头问武陵：“关山女朋友？”

武陵也站起来看了一眼，刚才脸上还有的笑容渐渐消失了，说了句不知道就转身回宿舍去了，留下姜空一个人去烧热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