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爹爹的身影已被烈焰吞噬,她的眼前只有火焰,漫天的火焰!
修罗烈焰,照亮了深不见底的夜空,仿佛整个宇宙都开始燃烧,那是无法掩盖的愤怒和冤屈,凄艳得连太阳都没办法相比!
娘亲呢?阿冉呢?她的橘猫大喜呢?她的眼泪似乎哭干了,脑海中只留下了爹爹最后的话语:
“你快离开——快走——不然就来不及了——”
她要走,要离开,这是爹爹拿命换来的……
她跌跌撞撞在火焰中往西门狂奔而去,眼睛里的泪早已流干,流出的都是火与血。
近了,近了,西门就在眼前,那是一座早已荒废的小门,其他人没那么快找到的。
快,火,就快烧过来了——
然而,就在那瞬间——
一道寒光划过,一柄冰凉的小剑,瞬间穿过了她的身体。
她在黑暗中倒了下去。
不……她不能死……爹爹最后要她活下去……要她活下去……
她心里只有这个念头,她捂着胸口,手指间都是鲜血。
滚烫的,粘稠的鲜血。
然而,那冰凉的,薄薄的刀刃,从她的胸口抽了出来。
接着,落在她的面上。
一刀。
又一刀。
她不记得落了多少刀,只是感觉到了后来已经不痛了,心头只觉得有些可笑。
这张脸,这张在他人口中艳冠京城的脸。
——是她最不重视的一部分,为什么,那个人,却那么痛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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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不知过了多久,她从黑暗中醒来,下意识地嘶声大喊:“爹爹!娘!”
她还想挥开身上的烈火,然而身上只有一床厚厚的,松软丝滑的棉被。
怎么回事?
这是什么地方?
她下意识地摸着自己的脸,触手可及是光滑柔嫩的肌肤。
可是那不知多少刀的痛楚,却还犹如就在面上。
那种全身被烧灼的痛苦,那空气中的焦糊气息,那种铺天盖地的绝望和恐惧,依旧在她浑身蔓延,牢牢地刻在她的骨子里,永远都去不掉了。
但是,此处十分安静,空气中飘荡着淡淡的清香气息。
她心下迷惑之极,跳下床,这里是一间干净简朴的房间,不大,墙壁地板皆是木制,飘荡着淡淡木香,家具样式也很简单,多为藤编,被褥半旧,但收拾得一尘不染。
墙角有一个小小的艾草炉,散发着艾草的微辛。
这不是她的房间,不是她的床。
她见桌上有一面铜镜,样式很老,便走过去,对着镜子粗略的一照,她惊呆了。
——这,也不是她的脸!
她在镜子里看着自己那张陌生的脸。
这是一个清秀可人的少女,没有原本自己的那张倾国倾城的容色,但自有一种生机勃勃的倔强洁净之美,像旷野中开放的绿色野矢车菊。
只是柳眉微蹙,眼中有烟一般的轻愁。
但,就在镜中她凝视着自己双眼的时候,镜中的眼睛突然瞳孔微动,透过镜面,似是看着自己。
眼中,灼灼有光。
那光芒,不知为何,似乎像看透了一切,带有一丝狡黠与妖异。
然而,稍纵即逝。
她兀自愣神,却有一个温暖苍老的女声在门口响起:
“小茉?”
她抬头,就看见一个银发的老妇人,虽是上了年纪,却是气质极佳,面上竟然一丝皱纹也无,能想象年轻时候必是一位温婉端丽的美人。
“您……”
“可怜的孩子,你受苦了。”
老妇人没有多说什么,而是缓缓走近,将舒墨的头靠在自己的肩上。
“唉,小茉刚醒,你怎么就来打扰她休息,快回房去。”
一位银须飘拂,仙风道骨的老者站在门口,满眼都是关切。
她突遭巨变,又见到两个全然不认识的陌生人,心中极其慌乱,猛地推开了老妇人,厉声叫道:“你们是什么人?”
老妇人叹了口气,怜惜地蹙了蹙眉,缓缓往后退了两步:“小茉,你服药过了量,损伤了记忆,没关系,你放心,我们会等你慢慢恢复,我们会一直陪着你,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不,我不是什么小茉,我要找我爹爹,娘亲,我——”
她狂乱地喊叫着,一直到嗓子嘶哑,突然意识到一个念头——这不是梦,她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而本身的那个少女的生命,已消逝。
这种事,她曾在志怪小说中看过。
她猛然问:“现在是哪一年?哪一月?”
老妇人柔声道:“元庆三十一年十月。”
她的眼神顿时黯然下去。
她还是回到了元庆三十一年。
若她早回来一年,甚至六个月,那么,那时候,君府尚未被抄,父亲尚未将那暗藏毒箭的佛像呈给皇帝,那么,一切都还来得及……
爹爹,娘亲,阿冉,还有她,君陌舞的性命,也许还能保住吧?
父亲呈上那佛像,是五月的事,君府被抄,是盛夏七月,那么……
现在,她君陌舞,已经死去三个月了。
她只感觉到冰一般的冷,骨髓像被毒虫啮咬,一切,都太晚了。
她无法挽救这一切,无法改变君府的命运,那么老天为何要给她重生的机会?还不如让她干干脆脆地死了,至少可以陪着爹爹,娘亲和阿冉!
干脆,她乘他们二人不注意,找条河跳下去,那么,一切都结束了!
“小茉,你大概是做噩梦了。”老妇人看着她颤抖的模样,低声道,“你娘亲三年前就过世了,你不记得了么?她临走前,把你交付给我们,现在看你这样子,我们实在是有些担心啊。”
她的心一酸——原来,这个少女,也是个孤女,很是可怜。
她的母亲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父亲不知道去了哪里,也许,也是不在了吧?
而她自己也因为某种缘故,灵魂消散,再也不会出现了。
是自己,占了她的身体,可是,自己还想着要死……
“你替我活下去,听到没有。”
“不然,我不会放过你的。”
突然,一个声音,在她脑海深处响起。
这声音,那么微弱,似不可闻,但却又那么尖锐,一直萦绕着。
“那个,我也不知道怎么到了你身上,我也不知道怎么替你好好活下去,我在这世上,已经毫无指望了啊……”
她颓然地应答,似乎是中了邪般。
她没有了家,没了所有的亲人。
连她曾经最眷恋,最动心的少年,爹爹临终前也警告她,永远不要靠近他,永远不要相信他所说的任何一句话!
这世上,对她来说,只是万物萧瑟,一片冰雪。
“你听我说,只要活着,就有希望,我这身体,可不会亏待你。”
那个声音,留下这句话,接着,就如同一缕青烟,消失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