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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他当时的身家和功名,帮着出一份打点钱已是勉强,哪里来的能耐帮衬曲大家脱离流放之苦?而且照着这上头记载的,三年前……余文来刚为病逝的寡母守完孝,紧跟着就动身往京城去了,期间没出过广羊府,更没那闲钱闲力一路追寻曲大家的行踪……”

“是四爷?”小厮半张的嘴一合再一张,接他家小郡爷的思路接得稳稳的,“四爷人面广,手面大。要是四爷私下真和余文来是铁交情,帮着出面解救曲大家,后又帮着安置曲大家就说得通了。不过,就算曲大家因罪官之父牵连,被贬为贱籍女子,也不应该把人往庆元堂放啊……”

放就放吧,还给放成了声名大躁的大家。

收到身边白顶个下人名头,一样能给特殊待遇,或者养在外头暗中照顾,哪个不比将人捧成庆元堂的有名清倌好?

除非,是曲清蝉自愿选的这条路。

尽管刚才相处的时光短暂,但此刻回想,不难品出曲清蝉言行举止中的官家小姐影子,且人生得清丽性子还温婉,主动选择入风尘,究竟咋想的?

难道经历过磨难的美人儿,美得和别人不同,脑回路也和别人不同?

小厮大声感叹,和他家小郡爷挤眉,“这世上能教人行事变得异常的,只有情爱二字。难道曲大家移情别恋,在余文来从武之后,就转投四爷怀抱——不愿做内宅的通房、妾室,宁愿进庆元堂做个光明正大的姘头,至少自由自在?”

旧日邻居少年郎,用尽真心白银留不住往日恩情,余文来苦哈哈当兵某前程,曲清蝉却果断上演一场兵变,移情到余文来的好朋友陆念稚身上?

沈楚其大声磋叹,和他家小厮弄眼,“果然是剪不断理还乱,现下余文来要荣归广羊府了,等对上如今做了曲大家入幕之宾的陆四叔,会选择同窗故友,还是心爱之人?”

嘚,简直虐恋情深!

桂开听得嘴角一抽。

杜振熙听得小手一抽,果断往沈楚其和小厮脑门上一人抽一颗爆栗,气笑不得道,“让你们一块听这些隐私,是要你们帮忙确认一件事,不是让你们来编话本的!四叔和曲大家,在你们眼里就这么不堪?”

必须不是啊!

陆念稚不是这种人,曲清蝉也不像是这种人。

沈楚其和小厮的粉红头脑风暴顿时消停,双双捂着脑门不好意思的笑,连声保证绝对左耳进右耳不出,绝不会往外乱说,又齐齐问道,“要确认什么事,只管说。”

“曲大家称余文来为’都督佥事’。”杜振熙思忖着道,“阿楚刚才说他是来打头阵的,这后头还要来什么人物?他回广羊府后,又是什么官衔,管着什么事?弄清楚这些,大概就能肯定我心中的猜测了。”

“这些和陆四叔的用意有什么关系?”沈楚其疑惑问道,随即挺胸道,“这些我原先没留意,你想知道的,我回王府定然找父王打探清楚。一有确切消息,我就马上来告诉你。”

他虽有些不靠谱又不爱受差事拘束,但认真起来也挺务正业的。

杜振熙莫名有点欣慰,摸杜振晟似的揉了揉沈楚其的大脑袋,轻笑道,“怎么和四叔的用意没关系?他将杜记瓷窑明年竞标皇商的话事权让出去大半,还放任安大爷和唐家联手,这已经不是放权,而是不怕权柄彻底易主。”

再有今日好巧不巧,王府暗卫箭矢乱射,射出余文来即将重归故乡的消息。

“我记得,四叔虽极少登门叨唠,但每年四时八节除了府里给王府的节礼外,庐隐居还会另外出一份随礼,专门孝敬王府的门房。”杜振熙见沈楚其的小厮不住点头,便接着道,“宰相门前七品官,何况是岭南藩王定南王府的门房。

我猜,若四叔从前就和余文来有交情,肯帮着余文来看顾曲大家,这几年少不得私下和余文来书信来往。有这一层关系在,加之王府门房漏出的一星半点口风,四叔只怕比阿楚,还早知道余文来不日就要回来。”

不是衣锦还乡,而是职位调动。

岭南、闽南、江南三地各有总督兼管政务和军务,且本朝自先帝的先皇老子起就实施海禁,没有贸易就不存在海上风险,三地海防卫所闲置多年,怕是连水战怎么打都没经历过,突然从京城另外调派武将来是闹哪样?

“四叔不是要放松瓷窑生意,而是要放手瓷窑生意。”杜振熙语气微沉,眼中幽光微微闪烁,“奉圣阁的钱庄若能开出广羊府,往岭南、闽南、江南三地铺排开来,何愁将来沿岸城镇有所变动,不能应机应景的抢占先机?”

她的话没有说满,话外之意却直指朝廷可能将重开海禁之意。

不仅是大事,还是要事。

沈楚其神色微变,一正经起来就机灵,“熙弟,你是说陆四叔想弃皇商名号,另外开一项一本万利的营生?”

海上贸易,确实一本万利。

但首先要有本。

怪道总账越盘,数目越惊人。

哪里是单为奉圣阁,陆念稚早已算好了后手。

杜振熙不肯定不否定,竖起一根手指道,“真相只有一个。而解开真相的关键,就在你能不能打探来确实可靠的消息。”

沈楚其张开大胖手,握住杜振熙的手指重重嗯了一声,“熙弟,你放心。我一定帮你!”

事关朝廷海务,陆念稚可以凭借私交暗中运作,定南王府于公于私,在朝廷明旨和官员正式到位前,宁可以静制动,不会轻易外传消息,动摇藩地官场人心。

是以定南王只叫沈楚其出面接待余文来,却没细说余文来的职务和目的,也是以暗卫行事跟做贼似的,大白天的射箭传信。

可惜沈楚其大大咧咧惯了,又晓得曲清蝉和杜振熙几人不是口风松的,有啥说啥,半点不忌讳。

杜振熙不知该感谢沈楚其,还是该顺便敲打他几句,只得用力抽出手,甩着险些被大胖手捏爆的手道,“你帮忙归帮忙,别瞒着王爷行事,如果打探不出来不必强求。”

端看定南王的态度,如果沈楚其问不出来,那就代表不是她该乱问乱查的,至少现在不是。

沈楚其心领神会,撕掳清楚其中内情后就再也坐不住,拖着小厮就告辞。

杜振熙望着沈楚其风风火火的背影摇头,抬脚想回内间清清静静再捋一捋前情后果,错眼瞧见庐隐居送来的一箱箱烂账,顿时嘴角一抽,老老实实坐下来继续领没领完的家法。

“七少,我看您猜的八九不离十。”桂开捞着袖子在一旁磨墨,疑问道,“又有安大爷和唐三少私下敲定合伙契书在后,您何必劳动小郡爷拐着弯打探,不如直接上庐隐居,找四爷当面问清楚。”

“让阿楚帮忙,算什么拐着弯?四叔揣着明白装糊涂,才真正叫兜圈子兜得老大。”杜振熙毫不优雅的翻了个白眼,低声哼哼道,“八九不离十不够。要找四叔问话,就得做足十成准备。四叔那副爱神叨的作派,你还不清楚?”

话说得有些赌气的意味。

似乎自从今天早朝去过庐隐居后,他家七少提起四爷来,越发不待见了。

他家七少在庐隐居,发生了什么事?

难道,又被四爷欺负了?

桂开偷偷去看杜振熙的脸色,一看之下,顿时发现他家七少多了个不同以往的小动作。

说句话喝口水,间中偶尔暂停拨算珠算账,就会微微走神,还会不时抿一抿嘴,明明不渴嘴巴不干,却老爱舔嘴唇。

这是什么奇怪的操作?

桂开百思不得其解,再添热茶道,“七少,您要是觉得口舌不舒服,我去取解燥祛湿的药丸来,您对付着嚼上一颗?”

她确实是口舌不舒服。

却不是因为体内燥热或湿气重。

而是周围一清静下来,没有外人和外事忙活,脑中就总不时窜出陆念稚的脸。

那张带着坏笑的脸渐靠渐近……

旧的梦魇得到验证,新的梦魇似乎已然发芽,植根于脑海。

简直得不偿失!

陆念稚说得不错,好奇害死猫。

她就不该好奇事情真假。

杜振熙表示没有后悔药吃,只求时间是一味良药,能尽快抹杀她脑中错乱的画面。

她默默以手背抵唇,下意识又擦了擦唇瓣,含糊着声音跳过话题,顺便转移话题,“阿楚那火急火燎的性子,也不知多久能办成,能不能办成。”

桂开一想沈楚其信誓旦旦的样子,忍俊不禁道,“小郡爷性子风火,却从不乱夸海口的。七少,您且放心等着吧。成不成的,小郡爷定然都会给您个交待。”

桂开倒了解沈楚其。

杜振熙不再多说,收敛心神,闷头扎进烂账里。

却不想一等三天,都没等来沈楚其一星半点的口信。

杜振熙少不得和桂开玩笑,嘀咕几句沈楚其的办事效率略低下。

而被人背后念叨的沈楚其,心有灵犀的打了个打喷嚏,满脸通红却不是被喷嚏憋的,而是恼怒导致的,他顾不上乱打喷嚏的不雅,指着起居大院的空地正中道,“滚!你给我滚!”

少见的动了真怒,吓得在外蹓跶的小厮忙忙被同僚当救兵搬回大院,进门瞧见被沈楚其怒指怒喝的单薄身影,顿时愣在当场。

那欲哭不哭,颤抖着肩膀的单薄身影,不是前几日被沈楚其“宠幸”过的通房,又是谁!

“我的小郡爷,这是怎么了?”小厮哎哟叫,一爪子挥退不敢远着又不敢近前的下人,一爪子冲跪地的通房暗搓搓打手势,示意她别再欲哭无泪,免得再惹沈楚其心烦,自己则紧走着上前给沈楚其拍胸顺气,“待会儿不是要去杜府?有什么事儿我帮您处置干净,您可不能这么气呼呼的去见七少。七少见您不爽快,又该为您担心咯!”

但凡他搬出杜振熙,简直屡试不爽。

且他家小郡爷虽然行事随性,但不是爱迁怒乱发脾气的难搞主子,对王府下人,特别是自家院中的下人向来护短,对粗使的老苍头尚且和气,对身为通房的近身大丫鬟,就更不会无缘无故的当众斥骂。

果然此言一出,沈楚其气得通红的面色略有缓和,盯着通房的眼中情绪一时变幻莫测,终究没再指着人高声喝骂,甩着袖子旋身打了个转儿,选择一个人钻回屋里,那虚胖的雄厚背影除了气闷外,竟透着几分颓然。

一向心宽体胖的小郡爷,突然散发负面情绪略吓人啊喂!

小厮见状又惊又疑,当下紧着先找出事由再对症下药,忙半扶半拖的,将吓得手脚发软的通房拽进茶水间,扯出个笑化身知心小哥哥道,“你比我还早两年服侍小郡爷,向来能干妥当,这几天又是最春风得意的时候,怎么突然就惹得小郡爷发这么大的脾气,不管不顾的就要赶你走?”

他字眼掐得妙,这通房最近确实春风得意。

自从那晚被沈楚其稀里糊涂拉上了床后,前两天又尝了回被“宠幸”的滋味,一年多来形同虚设的通房名号顿时光芒万丈,受尽院中下人的奉承巴结。

“大家伙抬举我两句,我也不至于眼皮子浅到因此抖起来。哪想今天……刚才我……”通房眼中又委屈又后怕,强忍着泪意哭诉道,“我瞧着小郡爷又、又看着我发愣,还当他是有、有了兴致,就略微主动了些,谁知道我才刚碰到小郡爷呢,他就忽然变了脸,直骂我、骂我不知廉耻,再容不下我……”

那晚沈楚其醉得神志不清,那样对她她虽心里欢欣得意,却也不敢就此登鼻子上脸,本也按耐着期翼照常当差,哪里想到那天沈楚其从杜府回来后,竟又仿佛回到了那晚似的,盯着她神色恍惚,随即又不由分说的将她带上了床……

一时事毕,连晚膳都错过了,还是她陪着沈楚其用的宵夜,期间夹菜添饭,沈楚其看她的眼神比事前还要恍惚。

男子这般情状举动,不是真对女子上了心又是什么?

通房喜得无可无不可,那天虽临近黄昏,不也是白天做那挡子事么,今天虽是早朝晨间,不也同样是白天么,外人哪个敢乱说嘴,关起门来小郡爷想做什么,她只有配合的,没有推拒的道理。

本以为一回生二回熟,三回过后就能风光上位,却凭白落得个突然被骂被赶的下场。

当着满院下人的面,将她一把掼得摔上又硬又冷的青砖地不说,还一口一个要她“滚”。

通房一想起来就委屈伤心,捂着帕子哽咽道,“你我共事多年,你评评理,这事我哪里做错了?小郡爷这脾气来的没头没脑,当着大家伙的面让我没脸,倒叫我往后如何做这大丫鬟,如何为小郡爷操持屋里事!”

她急声为自己叫屈,小厮却越听越走神,脑中灵光噼里啪啦乱闪,首先划过的是那天去杜府找杜振熙时,他家小郡爷粗声粗气为杜府三爷正名,直问杜振熙男风对错的画面。

夭寿哦!

他这是一语成箴,他家小郡爷真个对七少起了不该起的心思了?

这哪里是“宠幸”通房,根本就是借着通房“想”不该想的人呐!

照着方才所见所闻,他家小郡爷这是想来想去,想出个无法再压抑误会自己心意的结果,跟着就容不下通房自顾自误会迎合,想抹去这几天的荒唐污点,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通房略无妄之灾。

但错的从来是下人,不能是主子。

为主子消灾分忧,才是他身为主子身边第一等小厮的责任和义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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