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歌无声地指指前方,叶远星点点头,他凑近孟歌的耳朵:“前面山坡凹进去了一块,所以这是最后一块比较宽敞的平原。再往前山体直接伸入江水,就没有平原了。”
孟歌慢慢蹲下来,耳语道:“会不会是你爹?或者你家的长辈?要是被他们发现,我们就惨了。”
叶远星摇摇头,信心满满道:“不会。而且只要不是寒常二位夫子,或者我二弟,就肯定没事。”
孟歌挑挑眉:“那你走上前去看看?”
叶远星狡猾地转转眼珠,笑眯眯地摇头,表示拒绝。
除了向前,他们本可以选择朝后,不知道是他们天生的自尊心作祟,还是“回避”这个念头根本就没来得及游进他们的脑海,他们的身体就率先做出了决定,孟歌与叶远星小心翼翼地向前挪动。
如果你从天空俯视地面,只会看见荒草在夜风中浮动。突然,密林的阴影动了动,像鸟类扇动翅膀似的震颤着变大,很快又回复原来的样子。那阴影移动起来,就在这半空之中,没有任何声响也没有任何预兆,像是不曾通灵的人类想象中的亡灵那般漂浮着,移动着,似乎打算将密林的边界扩张至江边荒原。
不管它真的有此打算,还是被人误会有此打算,无论如何,火球忽然裂空而来只是一眨眼的事。它不过神经性地将眼皮合上一瞬,再睁开眼,那火球就毫无征兆地映入眼球,那看上去就炙热无比的火舌邪恶地舔着嘴唇。
它,一团阴影,既不是纯正的黑,又不是纯粹的寒,在火球既纯正又纯粹的光明与炽热面前,就如同狂风巨浪中的一叶扁舟,阴影像蒸汽似地消散,甚至来不及留下一声叹息,就露出了它的实体。
孟歌惊愕地瞪大双眼,那团鬼魂似的阴影直楞楞地僵在明晃晃的火光面前,模糊不清的界线变得清晰,黑白灰三色旋涡似地流转回原位——瞬息之间,那团虚妄的阴影竟然变成了一只白顶猫头鹰!
下意识地伸出手,在念头成熟之前,等身体反应过来,孟歌才发现自己已经抱着猫头鹰躺在草丛中,火球落在身后不远,疯狂地扭动身躯。
脚步响起,孟歌一时分辨不出方位,她将脸埋进草地,悄悄弯起腿,右手摸上左腰间那把精巧的胡人匕首,刀柄上还镶嵌着一颗鲜艳欲滴的红宝石——那是孟焱专门从西域给她带回来的。
脚步声在她身后两米的位置停住,传来叶远星的声音,但不是对她说话:“哈,吓我一跳,原来是你啊,盛轻旸。”
扔出火球后就躲进巨石后的盛轻旸惊疑不定地露出一双眼睛。叶远星的手心中落下细碎的星光,又像发光的银屑似地,落进狰狞的火焰中。火焰卷起长长的火舌,贪婪地狼吞虎咽,没过多久,好像受惊的蜗牛,快如闪电地蜷缩进金色的壳子里,叶远星捡起由复杂的蛇形盘旋而成的小金球,走过孟歌的身旁,走出草丛。
孟歌稍稍放松一些,悄无声息地坐起来,她没有跟上去,因为叶远星路过她的时候,对她做了一个“等候”的手势。
“给你,你们盛家的火器果然名不虚传,放出时无影无踪,无声无息,近到跟前才释放出炽烈的火焰。大多数人对上这突如其来的火球,别说躲避,只怕已经震惊得无法动弹。发明这东西的人,果真是天才!”叶远星眼睛里有亮光忽明忽暗地扑闪着,笑容却是浅淡。
盛轻旸从巨石后面走出来,又探进袖子里取出夜明珠,轻轻一弹,让它稳稳地悬在离他头顶不远的半空中。他取走叶远星掌中的火球,脸上青一块白一块:“今天要不是我,你肯定凶多吉少了!”
“你也应该庆幸,要不是我,明日你肯定得跟孟家老三一起去藏书阁抄书了。”揶揄别人时,叶远星向来不吝啬笑容。
“深更半夜,你还不是在外游荡?”盛轻旸理不直气不壮,梗着脖子无理取闹,反而让人将他被抓住小辫子后的气急败坏看得一清二楚。
叶远星负起双手,语气深沉:“今夜轮到我巡夜。”
盛轻旸脸色煞白,他艰难地蠕动喉头:“那你罚我就是了。”
叶远星的语气忽然变得温和起来,他拍拍盛轻旸的肩头:“快三更天了,你快回去吧,别影响明日上课。你来鱼梁修学已是第四个年头,我们怎么可能不知道你每夜都会趁别人睡觉的时候多修炼几个时辰?你父亲早给我们打过招呼。”
嘴唇上的血色瞬间褪去,本来夜明珠的光线就显得人苍白,此刻盛轻旸的脸色更是惨白得好像病入膏肓之人。
他不再多言,冲叶远星点点头,奔向江边,熟练地从芦苇深幽处拖出一只小船离开。
等桨声变得遥远,叶远星才拨开草丛:“出来吧,他走远了。”
孟歌抱着刚刚救下的猫头鹰走出来,思绪还沉浸在方才的惊天“炸弹”中,她记忆里的盛轻旸即使被人嘲讽是草包,也总是坦然地言笑自如,仿佛毫不在意修炼一事。
原来所谓的不在乎只是假装不在乎,亏得孟歌还暗中钦佩他的坦坦荡荡……孟歌既觉恼火,又觉得可笑:“这盛轻旸究竟是聪明绝顶还是愚蠢透顶?既然这么在乎修炼,平时抓紧就是了,何必大半夜偷偷摸摸地跑到这里?明明平时一副毫不在乎的散漫模样,还总跟扬氏兄弟一起偷奸耍滑、混水摸鱼。”
那猫头鹰劫后余生,只顾把头深深地埋在孟歌的怀里,完全忘记放松僵直的身体,叶远星一边逗弄猫头鹰,一边歪着头讥笑:“如果不出所料,即使是你,应该也没有当面夸过他坦荡潇洒,反而还多次言语攻击他在修炼上远远落后于同龄人吧?”
孟歌闭上嘴,为了掩饰尴尬,她翻过猫头鹰的身体,只见它缩着脖子,眼睛瞪得足有鸡蛋那般大小,全身上下只有眼珠子能动。孟歌试图让它站起来,但每次它都直直地倒进她的怀里,角度之精准,让孟歌都不由得怀疑它完全是故意的。
连叶远星都看出猫腻:“我看它准是黏上你了。”
孟歌举手投降,打算先将它带回去再说。
回程,孟歌躺在船板上,望着天空,繁星闪烁美不胜收,但苍穹像一只倒扣的巨碗将她们关在其中。
还记得十岁聚气那一年,父亲兴奋得大宴三天,整个上云像不夜城似的热闹。由哥被父亲灌得酩酊大醉,抓着她的手不停地说为她骄傲为她自豪,眼睛却红通通马上就要哭出来似的。
自那以后,就经常听见靖午夫子呵斥他太过急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