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嘉头皮发麻,呼吸不畅,本能地挣扎。
夜里的风灌进了她的耳朵里,像是一首告慰横尸与残垣的悲曲。
“时嘉,帮个忙,安静一下。”
明明做出钳制动作的人是向南,可他的声音里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卑微感。
话音刚落,不远处就传来咆哮:
“向南!你出来!!关机什么意思?你要还是个男人,就把咱俩的事情当你爸妈面说清楚啊!”
曲曼莉的声音越来越近,情绪全是简单直白的愤怒,嘈杂到旁人甚至难以听出她的委屈。
曾经那个在学校里偷偷涂指甲油的臭美小姑娘,现在也顾不上自己的姿态是否好看,她一心只想为自己掏心掏肺经营了三年的感情要一个交待。
可这份曲曼莉丢掉自己尊严的讨要,却增加了向南心里更深的厌恶。
曲曼莉四处张望了一下,什么都没发现,她便一个人朝着向南家走去。
确定女生已经离开,向南慌忙松开了时嘉。
“对不起,对不起!”向南连忙道歉。
他一副受了好大委屈的样子,就差给女孩鞠上一躬了。
时嘉当场就撂了个巨大的白眼。
她和向南住在一个小区里,他们的爸妈是很好的朋友,所以逢年过节也会有所往来。
不过,因为聊不太来的关系,时嘉几乎不会和向南玩,只是大家伙组织活动的时候会碰到一起。
再说,当年时嘉心里被周决和学习填的满满当当,对于别的男生并没有过多关注。
那天晚上,时嘉知道向南喜欢自己的时候,还吓了一跳。
她和曲曼莉的关系就更疏远了,充其量算个校友。
本就不是多亲近的关系,现在还三番两次地卷进他们的纷争里,这实在让时嘉无语凝噎。
“再见。”她快步走着,冷淡地吐了两个字。
“时嘉,我有些话想和你说。”
向南跟了上去,他像是鼓足很大的勇气那般,直接站到了时嘉面前,挡住了女孩的去路。
时嘉隐约记得酒吧里曲曼莉发飙时说的话。
所以,她选择停下了脚步听他说,不是为了接受男生的爱意,而是想彻底断了他的念头。避免以后再有类似的麻烦出现。
时嘉抬起头,目光冷静又疏离:“你要说什么?”
向南指了指旁边的长椅,适应女孩去那边坐。
时嘉迟疑了一下,还是跟了过去,坐到了向南对面,没和他坐一张。
“曲曼莉怀孕了。她早就知道,却一直没告诉我,现在已经三个月了,医生说胎位不正,如果人流的话会有生命危险。”
向南猫腰低头,死死地捏着拳头,像是在拒绝什么让他无法下咽的真相。
“她刚到我家和我爸妈说了这些事。我爸妈的意思是要我娶了她。但我才22岁,还没开始闯世界,就得被迫和一个我不爱的女人结婚。我不想,所以我刚逃出来了。”
“时嘉我知道,我和你说这些你可能更加看不起我了。不过也无所谓,反正我的人生也要被毁掉了。”
他突然顿了顿,再开口时语气更加苍凉:
“我只是想问一句,如果你没遇见周决,有没有可能喜欢我?”
忽而,他扬起头望着时嘉,眼神痛苦茫然,又暗含期待,就像是灰烬里藏着一点猩红的火种。
向南潜意识里把他自己当成一个准备赴死的败将,在生命的尽头他终于能有勇气求一个答案。
时嘉没有一点犹豫,果断地摇了摇头。
这不只是针对向南最后那个问题的回答,也是时嘉对于男生整篇言论所持的态度。
“你做的时候怎么不说你不爱?就算昏头了,带个套能要命吗?事情发生了,你的态度就是逃跑。躲在外面埋怨自己的人生被毁了。那曲曼莉呢?她的人生难道没受影响吗?还是你还觉得她能碰到你这样的人已经是占了天大的便宜了?”
时嘉的火冒到了嗓子眼,她努力沉了沉气,减弱了一些锋利:
“至于你最后的那个问题,我不会喜欢你,有没有周决都不会。”
时嘉知道向南想要在她这里找点安慰,而她的话没有半点亲切可言。
比起站在一个暧昧的位置说一些没态度的废话,她更愿意将心里最真实的声音表露出来。
时嘉和向南认识了这么多年,也算得上半个朋友。
在她看来,明知道朋友的想法陷入大的误区,还盲目站在他的角度安慰是不负责的。
时嘉这次离开,向南没有再拦着。
男生知道自己在时嘉这已经出局了,现在他的双脚被藤蔓死死缠住,任他怎么挣扎也无法摆脱。
故事的开始,是他接受一个喜欢他的人。
然后,某个混乱的夜里,他在脑海中将身下的女人替换成记忆里魂牵梦绕的那个。
想象和记忆交缠,如榫、卯那般契合,接着如此自然地发生了一场酣畅的情事。
现在想来,他不过是由着性子和欲望做了一系列小而平常的选择,可造成的后果却使得男生在22岁的年纪就告诉自己,人生已经毁了。
他现在只能任凭那股足以遮天蔽日的力量拉着他下坠,坠进不可丈量的深渊,接着慢慢感受自己的骨血被阴干。
时嘉还没走两步,就迎面碰上了啜泣的曲曼莉,以及跟在她身后的向南妈妈。
曲曼莉:“妈,你看,他们就在那。”
这话听起来怎么这么奇怪,就像是媳妇带着婆婆来捉奸。
还没弄清他们的面色凝重的原因,时嘉心里已经开始有点发怵了。
她隐约觉得事情变得越来越复杂了。
曲曼莉走了上来,二话没说就给时嘉跪下了,她死死地抓住女孩的裤腿。
时嘉下意识地往后小退了两步,曲曼莉噙着泪水,膝盖擦着水泥地死跟,无所谓摩擦带来的痛感。
“时嘉我求你了,看在我已经怀孕的份上不要再和向南见面了好吗?我是个没本事的人,不像你从小就那么优秀,可以让那么多男人喜欢你。我的孩子不能没有爸爸,求你不要抢走向南好吗?”
“我求你了,真的求你了……”
曲曼莉越哭声音越大,似乎那话不是在对时嘉说,而是在冲着老天爷要公道。
隔壁楼里的人纷纷探出了脑袋,七嘴八舌的小声议论。
时嘉赶紧去扶曲曼莉,向南的妈妈也在一旁劝女孩起来。
可她就是死死地跪着,眼泪汪汪地看着时嘉:“你答应我好不好?不要再和向南见面了好不好?”
时嘉感觉一阵头疼,后背整个都麻了。她什么都顾不得,只想着曲曼莉现在还怀着孕,不能这样情绪激动。
“你先起来,你起来,我就答应你。”
曲曼莉听到这话,才缓缓站了起来。
“时嘉这是你说的,大家都听到了。你可不能反悔。”
“嘉嘉,你现在有空去一趟阿姨家吗?一会儿,我叫上你爸妈,阿姨有点事想和你们商量。”向南妈妈拍了拍时嘉的背,意味深长地说道。
没等时嘉回答,在一边冷眼旁观、默不作声的向南突然开了口:“你们要商量什么呀?这关时嘉他们家人什么事?老妈你也要跟这个女的一起胡闹吗?”
向南妈妈狠狠地剐了自己儿子一眼,咬着牙说:“什么这个女的?她是你老婆,是我孙子的妈。你现在给我闭嘴,我们回家再说,不要让外人看了笑话。”
曲曼莉躲在向南妈妈身后寻求一处庇护。
当时,她并没有走远,不经意地回头就看见了向南把时嘉堵在路上。
她立马躲起来给向南妈妈打电话,让她下来帮帮自己。
如今的她低着头,松了松嘴角,在心里感恩,事情终于可以按照她想要的方向开始发展了。
时嘉的脑袋都快炸开了。
怎么都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和这档子事扯上关系。
这下好了,在曲曼莉声泪俱下的恳求中,时嘉成功被塑造成了插足别人感情的小三,还是在对方正牌女友有孕的情况下与其未婚夫私会。
估计这“烂事”,要不了多久就会传遍整个小区,到时候时嘉无疑会成为八点档里人人喊骚的恶毒女二。
--老娘,招谁惹谁了?
刚到向南家,时嘉就看见了自己的爸妈。
向南妈妈算起来是时家的恩人。
二十年前,她妈妈陶琳当年创业开烤肉店的时候,资金缺乏。那会儿时嘉爸爸时运生,还只个小医生,没多少钱。向南妈妈把门面租给他们,还答应他们现在没钱可以先不交租,等赚了钱再说。
不仅如此,在烤肉店被竞争者泼油漆的时候,向南妈妈不仅没赶走他们,还专门请人来清理,没有收一点多余的钱。
此后,陶琳和时运生把向南妈妈当成贵人,几乎所有事都有求必应。
所以,时嘉看见自己爸妈如今正襟危坐的严肃模样一点也不吃惊。
她只是默默心疼自己,预感十分强烈,这一定会是一场不和谐的会谈。
向南爸爸从厨房里出来,给陶琳和时运生端了两杯茶。
“我前段时间去福建的时候啊,还专门跑了一趟武夷山,特意找当地的茶农买来的大红袍,老陶、老时,你们快尝尝。看味道正不正?”
时嘉扫了一眼那茶水,无奈地怂了怂肩,这压根就不是什么大红袍,只是寻常的普洱。
连她看成色就能轻易鉴别的纰漏,她爸时运生这样的茶道老手自然不会看不出。
时运生轻抿了一口,不仅没拆穿,还客气地说:“嗯,好茶。”
向南爸爸像是确定了什么一般,和他老婆对了一下眼神,松快地笑了两声。
时嘉瞬间明白了。
向南爸爸是在试探这她爸妈的态度,看他们是否还能像以前那样,将曾经雪中送炭的恩德铭记在心,永远有求必应。
果不其然,闲聊了几句之后,向南妈妈开始切正题了。
“老陶你们也知道啊,曼莉呢现在怀孕了,情绪不稳定,她一看见嘉嘉和向南在一起就不舒服。我知道嘉嘉是个好孩子,和我们家向南也没什么。但是孕妇的情绪最大嘛,她不舒服,肚子里的宝宝就长不好。
“所以呢,我就想问问嘉嘉有没有离开淮楼去外地发展的打算?”
向南妈妈这话问得婉转,其实就是想逼着时嘉离开淮楼。
他们两家住得近,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时嘉如果不离开,向南怎么能收心?
到时候曲曼莉再闹几次,她那宝贝孙子滑了怎么办?
陶琳和时运生对望了一眼,又齐刷刷地看向时嘉。
女孩尴尬地扯了一下嘴角,先是怂怂地憨笑了两声,随后立马变脸,坚定地回答道:“没有。”
向南看着时嘉,似乎被她的反应萌到了,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时,曲曼莉从卫生间出来了,恰好看见了这一幕。
她哭丧着脸,嘴里哼哼唧唧地抽泣着:
“时嘉你在外面不是答应我再也不见向南了吗?怎么现在又改口了。”
时嘉现在就想赏向家人包括即将成为向家人的曲曼莉,一人一个大耳刮子,把他们抽到墙上抠都抠不下来。
按这些人的逻辑,因为向南喜欢她,所以她就必须得离开淮楼,不然就会害曲曼莉滑胎,害向家丢了宝贝孙子。
--什么意思?拿老娘当堕胎药啦?
时嘉看在她爸妈的面子硬是把气咽了下去。
她懒散地坐在红木沙发的扶手上,回答道:“我答应你不见向南这完全OK,毕竟我也没这兴趣。但是‘在哪呆着’是我的自由。你要是非得在这个问题上插一脚,我就要来脾气了啊。”
女孩好声好气地说着警告的话,这已经是她能给的最大尊重了。
谁知,曲曼莉听了这话,突然开始反胃,她赶忙跑到卫生间对着洗手台剧烈地呕吐。
“妈,我好难受,肚子好疼,您能送我去一趟医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