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嘉一下班就直接开始在微信上轰炸陈喆。
【周决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又是什么时候说要玩死他了?】
陈喆磨磨蹭蹭好久才回了一句神不愣登、文不对题的话:
【他回来你不高兴吗?】
时嘉一瞬失语。明明只是几个字,却如此准确地触及了灵魂。
两分钟后,她收到了陈喆的长篇大论。
【“玩死他”那是你昨晚喝醉了酒,对着天空和大地的一声彷徨呐喊。周决是今天中午到的淮楼,他叫我跟你保密,我揣摩着那家伙肯定是没准备好怎么见你。前几天,我得了两张恐怖屋的八折优惠券,就想拉着周决这个胆大的去看看。现在周决有事又要离开几天,完事了一定会来见你的。安啦~】
时嘉:【谁要和他见面了!】
陈喆:【你就嘴硬吧。我明天要离开淮楼找我家女王去了,你俩好好聊聊,尤其是你,别赌气。】
时嘉有时候觉得陈喆特贱,有时候又觉得他像个苦口婆心的老父亲,老是爱操心。
他这一走,心里还真有点不舍。
【去吧去吧,帮我给女王也带声好。】
老实说,大学四年,她的生活还算丰富,很少会想起周决。
所以,当时嘉知道了自己喝醉酒给周决打电话这事时,她是惊讶的。
她甚至觉得自己被人附身了,不然怎么能说出那些话。
后面这两天,恰好碰上她妈妈在开发区的烤肉店开业,时嘉被喊去帮忙,也没闲心想东想西。
开发区偏僻,热闹了两天又冷了下来。
“时嘉,别睡了。还说什么要帮我看店,结果在这里睡觉。”
陶琳说完,敲了敲那张女孩趴着的桌子,转身,便进了后厨,她要检查员工是否已经做好了迎接晚餐的各项准备。
她们家开得“韵味烤肉店”在淮楼市非常有名,已经连锁了好几家了。
时不时还有人上门想加盟。
时嘉晃晃悠悠地来到冰柜前,拿出一罐可乐,刚刚打开还没来得及喝一口,脑壳顶就被人敲了一下。差点磕着牙。
女孩皱起眉头,回头看见的是她爸。
“老头儿,你怎么也来了,周五不是有门诊吗?”
“科室里别的医生临时要和我换班,我调休,就接你妈来开发区分店看看。顺便考查你的工作状态,闺女,不合格啊。”时运生拉了张凳子坐了下来。
时嘉:“我是在养精蓄锐,这不,再过一小时就是晚高峰了。要是不睡会觉,一会见了客人都笑不起来。”
女孩话音刚落,时妈妈便从后厨出来了。
“少在你爸面前诉苦啊,开发区这边的店我是看中它的潜力,现阶段根本没有什么生意。早上十点才开门,晚上九点就打烊,一天也接待不了几批客人,你累什么啊?”
“陶女士,您都知道没生意,我睡会也不耽误事嘛。”时嘉躲开她妈妈的眼睛,抿了一小口可乐。
“呵,你倒是会说啊,两头都能找借口。这么厉害,别呆在家里啃老,到外面去跟别人犟嘴啊。”
时嘉之前在G大学得历史,谁都没料到年年专业前五的学霸会直接拒绝保研,一毕业就马不停蹄地奔回老家帮妈妈看烤肉店。
搞得别的同学还以为他们家的烤肉店底下埋了什么文物。
半晌,陶琳的微信响起提示音,她看信息内容之后,冲着女孩挑衅地笑了笑。
“时嘉,我治不了你,总有人能治你。”
“这回我说什么都不会再让你待家啃老,等着吧,有人来领你了。”
女孩的心突然揪了一下,预感很不好。
“谁啊?”
“是不是很想知道啊,心里痒得慌吧。嘿,我还就不告诉你了。”
“陈老师?李阿姨?不会是表姨要来了吧?”
“别乱猜了,你能说出口的这些人都不是。再好好想想,他是你说不出口的那个。”
时妈妈这话说得别有一番深意,像是某种箴言。
时嘉抿了抿嘴,没再接腔。
女孩再不想承认,可满足“说不出口”这个条件的答案早已浮在心头。
羞耻、留恋又或者是厌恶……
总之,不管对那个名字的焦虑感来源于什么,都不妨碍他成为唯一的选项。
--你可不能这么没出息啊,时嘉。
几番自我劝诫都以失败告终。
时嘉受不了这种煎熬了,她给三号桌的客人加了盘“黑椒牛柳”之后,来到陶琳跟前,直视她的眼睛问道:
“妈,他是今天晚上要来店里吗?具体几点啊?”
“他只说晚上九点之前会到,具体几点我也不知道。”
现在是下午六点半,到九点只剩两个半小时了。
两个半小时,能看完一部洋洋洒洒地文艺片,也能悠闲地从偏僻的开发区走到热闹的金福小区。
时间本来是很美好的概念,但变成期限之后就不对劲了。
好比,数学考试一共两个半小时,离论文截止只剩最后两个半小时。
以及,那个人即将在这两个半小时中的任意时刻出现。
手机里再浮夸的标题也没了吸引力,明明饿得要死却吃不下一口饭,整个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烤肉店的大门口,慌张到想象力闭塞。
轰隆----
天雷滚滚,刺眼的白光一闪而过。
随之而来的暴雨统一了人们的听觉。
“老陶,你早上是不是晒了被子?”
“呀!是哦!快快快,老时咱们两先回家。”陶女士想起天台上的被子就心疼得不行,赶紧解围裙。
“时嘉,一会周决来了,你给我好好招待。”
--果然是他。
“周决?他来干嘛?”时爸爸率先炸毛。
时运生可不欢迎那家伙的到来。毕竟,当年这臭小子可把她闺女伤得不轻。
“人家怎么就不能来了,我就喜欢那小子,比咱们家这不求上进的臭丫头好多了。你别废话了,赶紧开车去。”时爸爸听了这话也不敢造次,麻溜地去了停车场。
“趁你爸不在,我再多说几句。周决回国了,他接下来准备去深城发展。我真的希望你能和他一起去。”
……
雨势渐微,店里最后一桌客人也走了。
时嘉盯着大门发呆。
没过多久,阿姨们收拾好东西准备下班。
曹阿姨关了后厨的灯之后,拍了拍发呆的女孩。
“嘉嘉,阿姨回家了啊。”
“好好好,雨天路滑,您千万注意安全。”
时嘉这才反应过来,现在已经九点多了。
--再等十五分钟。
--他会不会出什么事了啊,要不再等十分钟。
--不管了,最后五分钟。
……
就这样一直等到了十点。
周决还是没有出现。
按道理应该舒一口气的情况,为什么此时心里流淌的竟是失落?
时嘉摇了摇脑袋,起身,钻进收银台内,准备关灯。
人生真吊诡,总是要等到万籁俱寂,才能碰到繁花盛开。
再晚一点点,那摇晃的风中之烛就熄灭了。
不管怎么说,好在赶上了。
周决站在女孩身后不到一米的地方。
墨色的额发被雨水润湿,耷拉在眉毛上方,衬得他眼里笑意更加宠溺清澈。
男生挽起的裤脚,盖住了斑驳的泥点,脚腕的骨骼突出。T恤的半边袖子明显能看出水渍。
造型实在有些窘迫,这时候一张帅脸的重要性就来了。
周决这几天都在帮他外公的果园控货,联系下游的果汁厂。
拜这场突然的大雨所赐,周决的车子从外公的果园那开来,陷阱了泥坑里。
手机没电,无法和任何人取得联系。
废了半天劲把车子弄出来了,高速又不让上。走国道多开了几个小时,好不容易才进了城。
超时了这么久,时嘉不等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但,如果女孩没走呢?
后来。
周决真的看见了那块闪烁的灯牌。
它在整条已经黑掉的商铺街道上熠熠生辉。
心脏被血液温暖,某种细微的感情解开封印,破土而出,一晃成了参天的模样。
--如果没走,就永远不再辜负。
雨后清冽的味道逼来,时嘉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回头,这次真的是周决。
你见过老式电视机没信号时的雪花屏吗?
现在时嘉的脑子就和那玩意儿如出一辙。
“你还接客吗?”
用这种行话作为开场白,可见,周决的脑子也清醒不到哪里去。
时嘉看着男生,眼前突然生出些许雾气,闪亮的白炽灯也变得朦胧。
她轻轻咬着牙,一字一顿地回应男生那句不伦不类的提问:
“接、你、妹。”
--时嘉,四书五经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时嘉:“还没吃饭?”
“嗯,一天都没吃。”
周少爷轻咬了一下上嘴唇,懒懒地抬了抬眼皮,这种表达委屈的方式实在是一种诱惑。
“那你等着,我给你下碗面。”
女孩说完,进了后厨,拿了一块毛巾出来递给周决。
“你先拿着擦擦头发吧。”
还真被陶琳说准了,看见男孩的那一刻,时嘉整个人都被牵着走呢。
克星啊。
碱水面上盖着莴笋丝、黄瓜片、上海青,这碗原谅色套餐当真是绿得发光。
周决扬了扬下巴,疑惑地看着站在一旁的女孩:
“时嘉,你是在暗示什么吗?”
女孩没悟到这层意思,还以为他在嫌弃没肉吃。
“冰箱的肉都是腌过的,口味重。这么晚了,还是吃清淡点吧。”
见男生开始动筷,时嘉才坐了下去。
面条袅娜的蒸汽,形成了一层天然遮纱。
“这趟回来还会走吧?我听说你毕业准备留硅谷。”
这是时嘉从发小贺伊那最新听说的消息,虽然她没相信,但眼下为了确定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口。
“那些是谣传,导师倒是给过推荐,也收到过一些公司的offer,只是我个人没有留在国外的打算。”
周决大学学的专业是电子工程。
他念的是A大的国际班,对口加州理工,大二就出国了。
“有机会为什么不留?”
“因为,这边有我放不下的人。”
骚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加上周决侵略性的目光,但凡懂道的姑娘都该脸红心跳一番。
时嘉自然也不例外,她眼神飘忽,咽了咽口水,收回了撑着在桌上的手,一时间不知道该放到哪里。
周决把女孩的无措收进了眼里,弯唇浅浅一笑,故意逗她:
“我说的那个人是祖国母亲,你紧张什么?”
时嘉懊恼万分,没想到自己有天会被一个拟人修辞戏弄。
“我没紧张,周少爷优秀,学成归来,报效祖国值得嘉奖。”
“嘉奖?你准备怎么奖励啊?”
时嘉一直到听见男生说这句话,才有那么一点真实感。
这才是周决,对什么都很认真,就连客套话都会当回事。
好在,男生只是要求自己言出必行,不随意承诺,并不会强求别人也如此。
不然的话,肯定会被现代社会打上较真的标签,放到难相处那一卦上去。
看时嘉被噎在那,男生便换了一个话题。
“陶阿姨希望你能和我一起去深城,我这一趟是来接你的。”
“那你大概是要白跑一趟了。”
“既然是大概,那就还有得商量,不是吗?”
“……”
和一个理科生谈概率,是时嘉的失策。
“周决,我以为我们已经认识了这么久,我的想法你都明白,不用再做更多的解释。”
“当然,你的梦想就是做个全无用处的人嘛。我不是来劝你放弃,而是建议你换个地方坚持。去了深城,天高皇帝远,陶阿姨也管不着你。岂不是更自由?”
时嘉:“还是算了。我想要的不多,没什么理由非去龙潭虎穴中奋力生活。”
“那如果我拼命留你呢?”
抛开理想与价值观,如果只是因为我,你愿意来吗?
虽然已经没什么资格说这种话,但是真的很希望接下来的路能有你的陪伴。
周决出的谜语很烂,居然直接把谜底写在了开头。
就像是手捧一束明媚的向日葵,把自己昭然若揭的私心放进了最饱满的那一朵。
祈祷着,你能看见……
时嘉摇了摇头,拒绝了。
--可你怎么还是说错了答案。
送时嘉回去的路上,两个人聊了很多。
缺席了彼此人生的四年,总是有很多话题可以谈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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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赌气,也没有多余的热情。
“时嘉,如果哪天你决定来深城,一定要告诉我。”
“不会有那一天的,你好好加油吧。”
时嘉并没有做好去一个新城市的准备。
这不只是远隔几千公里的距离问题,它代表着一种新的生活。
而一种新的生活背后直接跟着一系列新的烦恼。
周决还没把车开进大门,时嘉就忙着招呼他离开。
她主要是担心自己那个老妈看到了,又要请他到家里去做客,而她那个房间,简直乱得像是被哥斯拉拜访过。
已经在他面前演过鬼了,就不要再让他看到自己的“鬼屋”了。
时嘉刚刚和周决告了别,进了小区大门,还没走几步就被人扯到了一边。
男人的身影隐匿在漆黑的夜里。
“向南?你……”
女孩话还没说完,她的嘴就被男人用手死死地捂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