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代娇女神灵在上,莫家子孙,诚以二十三代子孙莫长仪之女,继任莫城娇女,望诛先保我莫城百姓百年恩泽!”族长统领莫家子孙族亲三叩首跪拜行大礼,庙祝接过婴儿的血,将其滴入主坛中,众人再次三叩首,礼成结束后,莫挽卿又一次成了莫城万人敬仰,不得自由的娇娇女。
莫挽卿这一次亲眼看着自己又一次迈入那个不可挣脱的牢笼里,她拼命挣扎,哭喊,竟无一人理会她这个还尚在襁褓的孩童,放任她嚎啕大哭。
族长站在一旁,见小孩子哭个不停,很是心烦,眉头一紧,便随手掏出袖子里的银针,在众人不注意的时候,将其扎入小孩子的手腕。
这针扎入穴位,她便顷刻间失声,这针她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
曾祖父也就是面前的族长大人这一支曾经是莫家地位最低的一个分支,他们的先祖离开莫城,不像其他族人选择经商,而是世代行医,研得一种针法,从此悬壶济世,一根银针走遍天下,虽然救活了无数人,却也还是穷困潦倒。
族长的父亲不甘心他的后代子孙像他一样一辈子贫穷,连自己得妻子都没钱救活,一百年前便带着儿子们回了莫城,费尽心机把他刚出生的孙女也就是族长的女儿送去当了娇女,族长自然也成了新任城主。
说到底曾祖父回城的原因很简单,曾祖父一家很贫穷,却舍己为人,一直为穷人治病,不收一钱,那时曾祖母患了病,需要钱财救命,曾祖父便向那些他相救却未收钱的病人讨些钱,谁知这些人病好后便翻脸不认人,直言不愿意帮忙,后来曾祖母便去世了。
曾祖父一心认为,害死他爱妻的凶手就是那些人,他觉得能治病救人的不是好的医术,而是大笔的钱,他没钱所以爱妻才会去世,祖父和她说过,曾祖母其实本就已经药石难进,有钱没钱都难救治,偏曾祖父是个死性子,固执己见,非要回莫城。
曾祖父手段狠辣,短短几年就由一届贫穷之家摇身一变成了城中权力最大的人,从此以他为首的氏族成了莫城绝对的统治者,而他们的女儿们自然也成了他们成功道路上的牺牲品。
族长的针法尽得他父亲的真传,一根小小的银针扎入穴位可使一名青壮男子动弹不得,当年她逃出莫城时,也就是族长的这根针封住了她最后的机会,将她一辈子困在这里,永远走不出这座城,这针她到死都记得!
“把我女儿还给我……”门口传来一个女人哭喊的声音,这声音里带着几分焦急,几分怨恨,还有几分心疼。
是她的母亲,莫挽卿听的清楚,就是母亲的声音,娘,我在这!
莫挽卿越是着急,越是挣扎,这手腕上的针也就陷的更深,直到最后她的手腕失去知觉,她也不在意。
柳卿卿拖着刚刚生产,疲惫不堪的身体直接跑到大伯那,将女儿抢过来抱在怀里,她小心抚摸着女儿的脸,亲了亲,莫挽卿眨了眨眼,渐渐在母亲的安抚下,在这个温暖的怀里闭上了眼睛,她太累了,只有在母亲怀里她才能真正放心,放下一些防备,安心睡去。
怀里的小娃儿刚从她的肚子里出来,她就看了一眼啊,生生被这帮人抢走了,她的女儿还这样小,面前的这帮人就给她的女儿放血,怎的都如此狠心,她们为人父母的都不愿意献出自己的女儿,就都要来坑害她的女儿吗,真是岂有此理!
柳卿卿将女儿上下一番检查,手腕上竟然还扎着一根银针,她轻轻一捏,这真瞬间弹了出来,针尖是青色,这是祖父的针,柳卿卿将银针展示给在坐的每个人看。
“祖父真是好狠的心,小小的孩儿都不放过。”
族长的脸色瞬间变得丰富多彩,欺负小女娃的名声断不可扬出去,尤其是这女娃现在还是莫城的娇女,欺辱娇女的罪名怕是他身为族长也担待不起,于是他矢口否认,立刻转移了话题:“不孝孙媳,不安心在家相夫教子,来这撒泼,反了你了,来人将三少奶奶拉回去,命三少爷好好管教。”
真当她柳卿卿好欺负吗,这女儿是她拼了半条命才生下的,今天就是她死也绝不能让她女儿就这样任人摆布,说她不是个合格的莫家媳妇,压根她就不想当好他们莫家的媳妇,她只要她的女儿开心快乐的活着,若是不能,还不如断了她与莫家的缘分:“我不用你们拉,我可以自己回去,我的女儿是不会当你什么劳什子娇女,她是我柳卿卿的女儿,不是你们莫家的,今天的祭祀通通不算数!”
此言一出,庙外的一众百姓恨不得群起而攻之,娇女的血脉高贵而神圣,不能有一丝质疑,刚刚柳娘子的话不是向众人言明娇女不是莫家的血脉嘛,百姓像是被欺骗般很是愤怒!
柳卿卿只关心她的女儿,才不管那些呢,努力护着怀里的小娃娃。
庙外人潮涌动,庙里的莫家子弟也是慌了阵脚,这三郎家娘子怕不是疯了,敢在庙里质疑娇女的血统和仪式,也不怕外面的百姓将他们生吞活剥了。
这时候族长动了,族长不愧是族长,这个时候还敢主动走出庙外,在众人的拥护下,仅凭一人之力敲动了庙宇的大钟,烦躁的百姓听见悠悠回荡的钟声瞬间安静。
这大钟名唤镇魂钟,只要被人敲动,就说明敲钟之人承诺这一辈子绝不会说谎,否则生生世世不得好死,族长敢敲动此钟,足以证明娇女的血脉纯正。
族长立于庙宇最高处,俯视众人,苍劲有力的钟声,久久回荡不愿离去。
“祭祀礼成,质疑者死。”族长这一句话,莫挽卿的身份就是到死也没法改变,除非万千莫城百姓死绝,否则只有一人也会拥护娇女的身份。
庙外的百姓齐齐跪地,高呼,“娇女万福!!!”
柳卿卿糊里糊涂的被莫三少带回府里,无论谁来,她都抱着女儿不撒手,像是失了魂般,躲在房里发呆。
看着妻子痴傻的模样,莫长仪恨不得杀了那帮人,自己的妻女他都保护不好,他们言说娇女保护万千百姓,真可笑,保护万千百姓靠还在襁褓里的小女娃嘛,如此谬论简直荒唐至极。
莫三爷哄着妻子,“卿卿,把女儿放下吧,她太小了,现在该交给奶娘喂奶去,你不能这样抱着她。”莫长仪试着小心的抱走女儿,孩子脱手的那一刻,柳卿卿瞬间清醒了,看到眼前的夫君,眼里的泪再也绷不住。
“夫君~你为什么不去阻止,我不要女儿当什么娇女。”
莫长仪示意奶娘先抱小姐出去,他低头将妻子搂在怀里,用力抱紧。
“卿卿我对不起你,我没有保护好你和女儿,我不配为人夫,为人父。”
柳卿卿听闻丈夫的话,顿时泪流不止,当年遥遥一顾她便与夫君相知相爱,她不顾父亲母亲的反对,嫁入了莫家,本以为夫妻恩爱,可以白头,如今她好后悔,肆意潇洒的将门之女不该与白面书生相恋被困于四四方方的一座城里,被迫拿起绣花针与一帮老迂腐做口舌之争,她不属于这里,她的女儿也不属于这里,她要带女儿走。
柳卿卿的心瞬间冷硬起来,言辞间满是责备,“我要带女儿走,我千不该万不该就是听你信你的话,留在莫城等着别人审判我们的命运。”
哀莫大于心死,卿卿应是恨极了他,才会如此决绝的想要离他而去,该是如此,如不是他骄傲自负,眼高于顶妄想用一己之力改变莫城百姓根深蒂固的思想,他的女儿也不会遭人算计,都是他害了自己的女儿,他该是落得妻离子散的下场,可是如今她们再想离开,难比登天。
“好,我送你离开。”妻子为了女儿尚可以大闹娇女庙,他却只会筹谋,要从长计议,结果呢,他的不自量力,害苦了他们一家,既然是妻子的心愿,他宁愿放手一搏。
他已经是个无能的儿子和哥哥了,他不能再成为一个无能的丈夫和父亲,妻女若想离开,拼了命他也会护她们母女平安出城。
在柳卿卿心里,她与夫君确还没有走到相看两厌的地步,夫君虽然自负骄傲,却也是个疼爱妻儿的好丈夫,对她温柔体贴,关怀备至。
他也有着文人的风骨,渊博的知识,深远的谋划,若是生在普通人家,夫君也是个立于高堂之上,为国为民分忧的忠君之臣。
她柳卿卿原本也可以成为他相夫教子,洗手作羹汤的贤妻,可是现在呢,她们夫妻俩被困在一个金丝编造的囚笼里,外面的花开的再艳丽,里面的一切也是毫无生机。
她相信他的夫君会成为一个好的城主,可她却不会为了夫君,踩着女儿的幸福成为一个贤惠的城主夫人。
“夫君,我不是怨你,也理解你的难处,你走吧,我会想办法送女儿出去的。”柳卿卿放开夫君,请他出去。
莫长仪从来没像今天这样失落过,却也不在为自己辩驳,他推门出去,交代门外侯着的春雨多加留意,就去了偏院,看一看自出生起就未仔细瞧过的女儿。
刚进门,他一眼便见到了还在襁褓里的小娃娃,面上带笑,乐呵呵得看着他呢,莫三爷接过乳母怀里的女儿,仔细的瞧了瞧,大眼睛滴溜溜的转,小嘴笑的还将小舌头露在了外面,憨憨的摸样和聪儿小时候简直一模一样,他拉起女儿的小手,白嫩嫩的皮肤上,那明晃晃的疤痕像一根针似的扎在他的心窝,恐怕今生很难再拔去。
莫挽卿现在是嗷嗷待哺的婴儿,过眼云烟的浮华过后,她也看清了许多事情,前世父母十年不和,想来也是母亲怨恨父亲今日的懦弱,母亲大闹祭祀礼,父亲却从头到尾都未露面,想必父亲是彻底伤了母亲的心。
在莫挽卿的印象里,父亲是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作为城主,兴修水利,发展农耕,建立东西市集,让城内的妇孺老弱不必依靠外出的儿子寄钱赡养,莫城处于山顶之巅,有着地势险峻的优势,却也存在着下山困难的劣势,为了发展莫城的商业,父亲主张修建了数条暗道,直通山下,城中与山下友好通商,莫城人又善于经营,几年间莫城就成了洉幽国最大的商业中心,连东海外的鲛人,北漠的旅途商人也会慕名而来,父亲后又将山外临近的村落合并,建了好多客栈,以供商人居住,渐渐的那些客栈成了莫城的外城,莫挽卿是十六岁那年,莫城已经繁荣到山中又城,城中有山的景象,他是个好城主,更是个为民造福的好官。
而眼前的父亲,他更加年轻,更加平易近人,少了一些多年为官的气势,多了一些她从来没见过的柔情,穆挽卿就在父亲的怀里安安静静的笑着。
就在这时候,外面的长生敲门通报道:“三爷,二爷回来了。”
莫三爷听闻,轻轻的将穆挽卿放到奶娘手里,并嘱咐丫鬟为娃娃的手擦些药后才离开。
这丫鬟手脚麻利,父亲前脚刚走,她后脚就也经拿了药为她擦拭,冰冰凉凉的药在她的指尖融化,很舒服,这丫头是谁,她竟然毫无印象,想必是在她记事前就离开莫府了。
穆挽卿躺在婴儿床里,倒是想起了好多陈年旧事,长生口中的二爷,正是她父亲一奶同胞的亲哥哥,名叫莫长欢,二伯真是人如其名,长欢,长欢,确实他是莫家最欢快洒脱的人。
还记得她第一次见到二伯,七尺男儿,一袭白绸,手拿一把题诗旧扇子,头上的玉冠也束不住他肆意乱飘的长发,二伯人长得不如父亲那般白净英俊,脸上常年长着胡茬,可他为人不拘一格,常常是先闻其声再见其人,她最喜欢这个二伯,小时候她骑在二伯的肩上去东市看过耍猴,直到十岁那年,二伯出外云游就再也没有回来过,祖母说:“你二伯已经去世了,尸骨无存,否则挽卿嫁人,无论身在何处他一定会回来的。”
二伯曾与祖母定下一条规矩,无论将来云游到何处,只要家里有大事发生就一定会回来,那时她也以为二伯去世了,哭了好久,甚至派人花重金去寻,也是没个消息。现在,莫挽卿倒是宁愿相信二伯已经死在外面了,才未回城参加她的婚礼,也不愿二伯一个人活在世上承受家破人亡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