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生于桃花初盛开的三月三,阳春三月,桃花怒放。
这个季节,桃园山的桃花肯定开满山了吧,祖父常用的曜墨估计也该用完了,只是不知道祖母没有及时送去,若是去晚,祖父该恼了。
“秋实,你看小姐总是笑着,可真好看。”说话的另一个丫鬟名叫春华,是从小照顾她的丫鬟,现在这春华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青春靓丽,梳着双髻,穿了一身翠绿色的长裙,模样娇小可爱,一笑起来还带着两个酒窝。
这屋子里有一个奶娘和两个小丫鬟专门照顾她,想必方才为她上药的,就是春华口中的秋实,春华秋实,原来是一同进府的姐妹,看她们关系亲密,应是很好的朋友,只是为何春华从未向她提起过秋实呢!
“夫人老爷的容貌是一等一的出色,小姐自然不会差的。”秋实言语间颇有一股自豪感,想来秋实很喜欢她,“刚刚老夫人身边的华生姑姑过来吩咐,要咱们将小姐送过去,好瞧一瞧,刘嬷嬷现下就带小姐去吧,春华好些照顾小姐,仔细天冷着凉。”
秋实虽与春华年纪相仿,也是十三四岁的年纪,性格却比春华沉稳许多,处理事情也是面面俱到,如此聪明的人儿,她怎会一点印象都没有!
祖母的院子与母亲的院子离得不远,过去只穿需经过后花园就到了,春华抱着她带着奶娘便去了霄春院,不想她们一众人在后花园遇见了同样是看望祖母的大姐莫芊芊和大伯母杜氏。
莫芊芊是独女,没有见过小婴儿,见到春华抱着的婴儿很好奇,于是就松开了母亲的手上前看一看小娃娃。
大小姐不过五岁的年岁,个头娇小,春华怕大小姐看不见,特意低下身段让大小姐能看清楚。
莫挽卿看着面前逗弄她的莫芊芊,正对着她笑,肉乎乎的小脸,还挺可爱,没了前世盛气凌人的模样,好像也没那么讨厌了。
“母亲,你看小妹妹好可爱,她冲着我笑呢。”
挽卿真是想不到,讨厌死她的大姐会有夸她可爱的一天。
杜微什么也没说,面上也没好脸色,直接上前拉走了女儿,直奔老太太的屋子。
愣在一旁的春华,看到大夫人的脸色,差点没气死过去,她家小姐替芊芊小姐挡了灾,大夫人既不感谢,居然是这种态度,真是气人,她真是被气到了,于是嘴里忍不住小声嘟囔了几句,“怎得连表面的体面都不装了!”
春华声音虽小,刘嬷嬷在边上也是听的清清楚楚,这小丫头也忒大胆妄为了,议论主子的话也敢说,若是主子听到,有她好果子吃的,刘嬷嬷训斥春华道:“再不敢这样说了,小心将来犯大错!”她说这些,也算是给这个不知道天大地大的小丫头提个醒。
春华低头不说话,抱着小姐跟在刘嬷嬷后面一同进了老夫人的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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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母院子里的桃花和梅花开的极好,一朵朵簇拥着的粉色,挂满了枝头,梅花谢桃花生,莫府里的季节更替也是要比外面的早些,所以城里的景色格外好看,小径通幽处,城春草木深,好雅静。
青石小路两旁冒出了许多鹭草,路尽头正是祖母的偏殿,这是她从小长到大的屋子,祖母后来专门请人修缮过,只是如今没人居住,还是有些破败,穿过侧门就是祖母现在居住的屋子了,霄春院的正屋,雅渊居,祖母名叫宋雅,祖父名为莫渊,雅渊居是为两人的爱居。
春华和刘嬷嬷见过门前的春生,互相行了一礼,春生为小姐撩起门帐,“快些进去吧,小心冻着小姐。”
两人进去后绕过屏风见到诸位主子后,先是给诸位主子们问了安,接着春华便将怀里的小姐交给了老夫人身边的华生,两人在三爷眼神示意下,就退了出去,在门外侯着。
屋子里很暖和,初春还是有些天寒,因而两边的火盆烧的很旺,老夫人躺在榻上,说天气回暖,季节更替不小心感染了风寒,所以病倒了,华生将小姐抱过去,给老夫人远远看了一眼。
老夫人见孩子不哭不闹,小模样很可人,忍不住开口夸了几句,“孩子真是可爱,多少年了,府里微添新丁,如今好了,长仪可取了名字?”
莫长仪低头答道:“母亲,还未取名字!”
老夫人听到未取名字,脸色瞬间不好了,语气里也明显带着不满责问道:“柳卿卿这是要胡闹到什么时候,我老婆子病了,不仅不尽儿媳的本分,去请了她还平白给我摆脸色,是要气死我这个老婆子吗?”
莫挽卿听闻祖母的言辞,并不觉的奇怪,祖母一向不喜母亲,平日里说话说到任何事都忍不住训斥母亲几句,祖母觉得父亲是书香门第的高门,娶一个莽夫的女儿是母亲高攀了,所以总忍不住抱怨。
不过祖母这人刀子嘴豆腐心,她可以说自家媳妇的万般不是,却不许外人说一句是非。
记得她八岁那年,祖母带着她去看望祖父,在妙安寺碰见自家的丫鬟与刘大娘嚼舌根,说道母亲是个疯子,祖母听见后当场命人将那个丫鬟打发,赶出了城,祖母对她说:“我今日维护的不只是莫府的体面,还有你母亲的名声,将来有一天若是你母亲想离开莫城,之后还是要嫁人的,所以绝不能被这些人坏了名声,知道吗?”
当时她以为祖母说的母亲会有和离的那一天,是因为她不喜欢母亲这个儿媳,后来等到她快成年后,才明白祖母的深意,母亲性子洒脱,之前活得无拘无束,祖母觉得这座城无聊透顶,母亲不会久留,祖母觉得母亲想离开,又何尝不是她也不喜这里,想离开这里,做长辈的都希望把自己未完成的心愿留给有机会的人身上。
祖母待她很好,好到什么地步,她说不出来,不过真的把她当宝贝一样疼。
老夫人见小儿子低头不语,委委屈屈的模样,也就不在说柳卿卿的不是,她也心疼儿子,知道儿子为难,可她就是看不惯,总觉得自己的小儿受委屈了。
就在这时门外的风铃突然叮铃铃作响。
“母亲,长欢回来了。”豪爽飘逸的声音虽隔着屏风,在座的众人也听的清清楚楚。莫挽卿一听这声音就知道,这是二伯的声音,依旧是先闻其声再见其人,这次她们叔侄相见可是较于前世整整提前了七年,不知道二伯年轻时的模样会不会很俊俏,她倒是很好奇。
莫长欢进屋后,长生率先走了上去,替二爷脱下披风,莫长欢在门外抖落去身上的寒气,方敢绕过屏风,去见母亲。
老夫人见二儿进来,激动的直接坐了起来,小春见老夫人坐了起来,急忙上前将靠枕放在老夫人的后背,又将毯子仔细盖在老夫人身上,方又退下,老夫人向二儿招手,“长欢快来,让我瞧瞧。”儿行千里母担忧,她这个儿子一走就是五年,她这个当母亲的自然是万分想念。
莫二爷见到母亲虽也激动,却还是依照规矩磕过头,才上前抓住母亲的手,莫长欢目光柔和的对母亲说道:“儿子让你担忧了,是为不孝,母亲可要保重身体。”
“长欢放心,母亲还要等着你娶媳妇呢,没事的,莫忧,快坐下,给母亲说说这次云游都见到了什么趣事,咳咳咳~”老夫人见到儿子有些激动,说话也就急了些,这忍不住又咳了起来。
莫二爷连忙抚摸母亲的背替母亲顺气,“母亲先把药吃了,儿子一会儿将外出的见闻趣事都说给您。”莫二爷又招手问小春,“母亲的药拿过来。”
小春是祖母屋里的丫鬟,摸样清秀,做事沉稳,是家生子,从小在祖母的屋里长大。
莫二爷接过小春递过来的药,吹了吹,喂给母亲,“母亲日后千万不可再耍性子不吃药,不吃药病何日能好,长仪也该时刻敦促母亲。”
莫挽卿在一旁听到这话,可真想为父亲鸣不平,二伯可以说算是父亲的克星,每次回来都会寻一千种的理由变着花的来训斥父亲,偏大伯还在,他绕过大伯就开始训斥父亲对祖母不上心,这不是侧面也在训斥大伯对祖母也不上心吗,二伯真是好样的。
“不要一回来就训斥老三,母亲很好,你快去看看华生怀里的小娃娃,那是你的小侄女,母亲看了和长清小时候简直一模一样,露着小舌头冲着谁都是一副笑脸,很是招人喜欢。”老夫人话一出众人皆是惊叹不已,却也没人多说什么,算是默认老夫人的说法。
四姑娘今日可是已经去世了,在座的都怕老夫人受刺激,不敢提起此事,谁知道老夫人竟然主动提起,真是讽刺,杜薇在心里肺腑,“可不是吗,这女娃和四姑娘不仅长得像,命也一样,都是短命鬼,呵呵。”
药吃过后,老夫人看了看屋里的人,总感觉少了点什么,便问,“聪儿呢?”
莫三爷回道:“母亲,聪儿前几日下山见师父去了,儿子已经命长生去接。”
老夫人听到唯一的孙儿去见师父,很是欣慰,“聪儿是个好孩子,今日,小女娃娃刚出生,又恰逢长欢回家,合该庆祝一下,大媳妇不知道去请了长清没有?”老夫人突然的问话,惊得杜微有些不知所措,她急忙看向丈夫求救。
大爷突然跪地,先是磕了一个响头,后抬头双眼微红的看着母亲,言语间很是悲痛的说道:“母亲,儿子不敢撒谎,今日四妹去了,人也早进娇女庙。”
老夫人惊闻噩耗,面上开心的样子也渐渐变得沉重,手腕上的佛珠掐断了也不自知,过了好一会儿,老夫人只是淡淡的说了句,“我累了,就不留你们了。”
老夫人好像一瞬间老了好几岁,缓缓躺下,用沙哑的声音吩咐道:“小春,把那床绛红色锦被拿来,我冷。”说完老夫人就闭上了眼睛,不理会众人。
在座的人也不敢多加打扰,一并出了屋子,小春拿来锦被将其盖在老夫人身上。
“都出去吧。”华生吩咐道。
丫头们下去后,诺大的屋子,只剩下华生还有怀里的莫挽卿陪着老夫人,炭火燃的很旺,窗外的春风刮的呼呼作响。
突然老夫人开口问道:“华生,你说我是不是这辈子,再也见不到长清了。”
华生是夫人的陪嫁丫鬟,打小看着四姑娘长大,四姑娘骤然离世,她也难过,更何况是当母亲的夫人,“夫人,也许二爷怀里的小小姐也许就是四小姐转世,专门回来陪你的,你看看,多像四姑娘。”
“华生你不必安慰我,她是我最小的孩子,我却没有护好她,长清走时该是恨我的,怎会在回来见我,将孩子送回去吧,我情愿长清下辈子托生在一个普通人家,也莫再回这了。”老夫人闭着眼转过身背对着华生,手里拽着的锦被都已经被她泪浸湿了,她也不愿撒手。
华生不再多言,抱着小姐出了门,将她交到了门口候着的刘嬷嬷手里,吩咐道:“回去告诉三爷,有时间多带小小姐来看望老夫人,回吧。”
莫挽卿认识那床绛红色锦被,当时她初来祖母院子里住,华生就将那床锦被交给了她,只因她不喜艳丽的颜色,就放在柜子里封了起来,原是姑姑喜欢的颜色,她竟不知,想必华生姑姑是想借她多劝慰祖母的丧女之痛。
少年丧父,中年丧夫,晚年丧子,人生最痛苦的事情祖母已然几乎全占了,祖父倒是没去世,却剃度出家当了和尚,永不回莫家,祖母的人生何其痛苦,却在本该安度晚年的年纪为她奔波操劳,最后叫那沈玉狠心枭首,重来一世,她莫挽卿绝不会叫这悲剧再次发生,她定要祖母亲眼看着她披上嫁衣,送她出嫁,看她平安幸福的生活,最后寿终正寝去见姑姑。
——
“父亲,妹妹叫什么名字啊?”
“小妹妹叫莫挽卿。”
“是母亲那个卿卿的卿吗?”
“是啊,聪儿,现在做了哥哥,以后要保护好妹妹,知道吗?”
“父亲,儿子会保护好小挽卿的,还有母亲,我是男子汉,将来要做顶天立地的大丈夫,保护家里的女子是应尽的义务。”小小的莫少聪板起脸冲着父亲发誓,这一刻他无比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