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君终有一别,再相逢,希望在春暖花开的三月。
那日,莫挽卿站在城门前,望着唐家一众人远去的背影,感概万千,我不得自由,却可以放你自由,是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送走唐汉文后,莫挽卿便去了妙安寺,打算小住几日。
沈玉带着绿萍藏匿于人群中,偷偷瞧着眼前如此盛大的场面,心里说不上是嫉妒还是羡慕,他不喜唐汉文,极其不喜,唐汉文这个人书读的好,字写的漂亮,人也比他长得好看,还与莫挽卿有婚约在身,他们可以光明正大的在这拥抱依依惜别,可他却不可以。
他沈玉就像是藏在暗处的老鼠,见不得人,还在觊觎别人的东西,折磨自己的同时也不愿意放下,真真是难熬。
“少爷,二小姐走了。”绿萍在一旁提醒道。
路旁的树荫照在沈玉身上,他跳下酒楼前的护栏,向左走了两步,却又停下了,转过身向相反的方向走去,边走还不忘提醒愣在原地的绿萍,“跟着。”
绿萍听到少爷叫她,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小跑几步跟上少爷的步伐,追随二小姐而去。
——
沈玉站在妙安寺主庙的房顶上,将整座城的布局尽收眼底,却一眼望不到头,莫城立于山巅,却犹如平原,本就奇怪的很,可这城的占地足足相当于洉幽的都城那样大就非常奇怪了,他观莫城史料,也只得一点线索,说是山中有某种阵法,才使得山巅的场景如此宏大,他看到此种说法是不信的,至今也不敢相信世间竟有如此大的奇能可以将山顶变成平原,直到那个黑衣人的出现,好似一切奇怪的事在他眼里都变得不奇怪了。
莫城有五条主横街,五条主纵街,莫府处在莫城的正中间,围绕城主府的是中心街道,住的都是商贾贵人,也包括那些有钱有权的人,向右去依次是东市大街,东门大街,东门大街再向东就是东门,出了东门是一片桃花林,每年春天来临,大片的桃花迎着春风,开满山头,一眼望去仿佛置身于桃红色的世界,遂此山取名桃园山。
就说这东市,自莫三爷成为新任城主后,景色便焕然一新,商户在街道两旁开设铺子,建酒楼,白日里看不出有多热闹,小商小贩游街倒卖,商户在铺子里开门做生意,但是到了夜晚,东市的景色才真的是美不胜收,一条长街望不到头的罗灯,逛不完的花街,尝不完的美食,花楼酒馆,毕罗店{一种抓饭},推车卖蒸糕的,卖饼子的,茶肆小馆,街上小曲卖艺,耍猴子猜谜语的,东市西侧还有恒水亘桥供人游船祈愿,吃喝游玩数不胜数,莫城人好文,自然还有供文人吟诗作对的潇湘馆,邻水而建,有诗云:“夜市千灯照碧云,高楼红袖客纷纷,如今不是时平日,犹如笙歌彻晓闻!{中唐诗人王建《夜看扬州市》}
若是中心街道向西,则依次是西市大街,西门大街,格局与东门大街大约雷同,出了西门是一条鱼肠小道,叉路丛生,一步走错步步错,前方的原始森林,常有野兽出没,若是没有莫城老人带路,很难有人能走出黑雾林,黑雾林的夜晚会从远方飘起一阵黑雾,雾有毒带着难闻的臭味泛着黑气,故取名黑雾林,走不出去的人不出一日就会在夜晚被黑雾林里的黑雾吞噬,尸骨无存。
再说这西市与东市不同,西市大多是珍奇宝物,古玩字画,兵器马匹,西原的汗血宝马,东海的珍珠扇贝,北荒的皮革,还有洉幽的真丝布料,应有尽有,当然还有女儿家的胭脂水粉,襦裙钗环,西市没有夜市,亥时初更鼓叫,西市闭门要睡觉,值得一提的是西门大街左侧无墙门,却有围墙,妙安寺的围墙,绵延西门大街的一半都属于妙安寺的地界,占地宽泛也得益于城中人的追捧信奉。
中心大街的南侧依次是城主府门前的前门大街,再是前安门大街,南门大街,南门是城中的主门,供来往的客人商户上山方便,专门设立外来人口登册部门,整理城中外来人员,以免发生意外无从下手。
若是北门进入莫城也无不可,只需经过北门大街,后门大街,便可到达中心大街,城中无客栈,若无住处之人可前往北门的外城客栈居住,那里是飘香四溢的城外城,鱼龙混杂,人与人之间不可轻信,多数不相识的人都为骗子。
条条框框的街道,像有戒律的十字格一样,困住了人,也困住了心,走在街上随便拉住一个本地人,无论是走卒商贩,还是乞丐伶人都能张口背诵四书五经,礼仪宗***理纲常,名家事迹,在这里读书像吃饭一样平常,却鲜少有人愿意出城谋求仕途,他们宁肯留在这里要饭也不愿意下山走上为官之路,那样会不自由,什么是自由,心里不被束缚才叫真正的自由。
这里的角角落落沈玉都去遍了,自然也是再熟悉不过,挽卿喜欢看东市街的猴子,他也喜欢,那只名叫欢欢的猴子通人性,行为举止颇有仙风道骨的隐士,会捻起茶盅品茶,会提笔写一手好书法,除了不能人言,相较与人,也只是脖子上多了一条铁链,身上多了层毛发。
剥开屋顶上的瓦片,映入眼帘的是莫挽卿和一个小和尚跪在蒲垫上诵经,莫挽卿穿了一身月白色暗底梅花长裙,点点红梅落襦裙,片片红花不沾身,好应景的衣服,却不是为他穿的,脸上不施粉黛,略有婴儿圆的脸蛋,白白嫩嫩的,活像似蒸好的芙蓉糕,惹人嘴馋,头上无珠钗,只是用同色丝带简单束上。
这个小和尚是谁呢,妙安寺主持的大弟子,年十六,从小在庙里长大,小小年纪精通佛法随缘,有一众愿者追随,其中不乏名门千金万里奔赴莫城妙安寺,只为一睹无游和尚的绝美真容。
传言无游和尚,妖而不媚,美而不色,眉间一点朱砂,只是站在那,就能迷倒万千妇女,沈玉在都城听闻,只觉得夸大了些,今日一见,这和尚果然名不虚传。
打坐的无游和尚突然睁眼,看向沈玉窥视的方向,就那么一瞬间,凌厉的目光透过了沈玉的眼睛,仿佛看到了他心里的污秽与不堪。
沈玉被吓得后推了几步,险些掉下屋顶,还好屋顶不滑,他站定后大叹:“好诡异的和尚!!!”在他面前沈玉感觉自己就像是个透明人,没有秘密,连自己从何而来怕也是瞒不住,全被人看了个清楚。
若是没有必要,日后他们绝无可能再见。
莫挽卿睁开眼,看到眼前的佛祖,正襟危坐,好不严肃,她在此地打坐诵经,心思很是平静,她前世不信佛,今生却恨不得住进寺庙里,成为佛祖的座前弟子,永远都不出去。
“阿弥陀佛,缘起缘灭,皆由心生,一念成魔,一念成佛。”无游和尚双手合十,大佛般的声音像院里的钟声,深沉洪亮绵长,只需一击,就能敲中人心。
莫挽卿起身站定,双手合十,躬身弯腰,向无游讨教,“无游望细解。”
无游言道:“世上每个人都有特定得命数,六道轮回,因缘际会,由天不由人,阿挽,不可强求。”
六道轮回,因果报应吗?我渴望世间真的有轮回,不是梦,而是另一种人生。
庙内香火气鼎盛,萦绕的烟雾在前久久不愿散去,莫挽卿望着佛祖,再次拜了拜,言道:“佛祖恕罪,弟子愚钝,放不下人世间得恩怨情仇,是非对错,怕是不能常伴我佛,弟子甘愿留在尘世间,尝人间百苦,品芸芸众生之像,做一个愚人。”
就在此时她腰间的铃铛突然间叮当作响,扰乱了原本平静祥和的场景,挽卿见此释然一笑,看来佛祖赠与她的佛缘尽了。
无游听到少女腰间的铃铛作响,一贯清冷的面容瞬间多了些柔情,他不是圣人,也不想成为圣人,他只是佛祖座下的使者,度化与我佛有机缘的痴人,阿挽与佛有缘,与他亦是有缘,然他的私心却不愿意精灵一样的人儿皈依我佛,青灯古寺,何其无趣,若是他不生于佛门,他必然不会选择成为佛门中人。
“无游能陪我出去走走吗?”莫挽卿起身站立于无游得身侧,想邀无游一同走走。
无游放下立掌,悠然一笑:“荣幸之至。”
两人相识已有五年之久,初见时,她还是个声音带着奶气的小孩,无游是主持身边的小和尚,无趣,冷淡,却长得格外的好看,她在妙安寺闲来无事,总喜欢在无游念经的时候,趴在他身边陪着,或是跑进去抱着,痴痴地看着他的眼睛,无游的眼神清澈明亮,无一丝杂质,起初她只是觉得这个无游好看,比她见过所有的人都要好看,五官精致,还有着少年的稚气,像一个还没有长大的仙子,后来两人慢慢长大,她还是习惯与无游独处,仿佛只有这样,她才不会像平时那样累。
三月初一,每当这个时候,总有一个小娃娃喜欢扑在他的怀里,无游见此总是又无奈又欢喜,无奈的是,如此打扰了佛门清净,欢喜的是,豆大的小奶娃,白白嫩嫩的,很喜欢他,佛门重地,全是男子,无游最小,很是无趣,师叔的这个小孙女一来,他无聊的生活好像有了生机,每一天都多了份欢声笑语,只可惜小娃娃不能时时呆在寺庙里,所以他的大半生活还是很无聊。
二人行到后院禅房前,遇见了正出来的沈玉和身边服侍得绿萍,只见两人似乎抱在一起,亲亲我我,莫挽卿见此,非但没有任何反应,反而站在原地,看戏一样,一声不出,生怕打扰到他们。
无游见此,后退了一步,右手的袖子一挥,宽厚而修长的手掌,覆在了阿挽的眼前,不只如此,他还出声提醒道:“佛门重地,还请两位施主自重。”
沈玉原本背对着两人,听到有人突至,起初没有注意,直到无游出声,他才转过身,看到了眼前的一幕,他先是上前一把将无游怀里的莫挽卿拉了出来,接着双手合十向无游解释道:“师傅莫要误会,婢女的眼中进了一只小虫,才会出现刚才的一幕,弟子并没有行辱没佛祖之事。”
莫挽卿就在一旁静静的看着沈玉解释,真是难以想象,向来只会使用武力不屑于多说一句话的人,如今居然舍得为了一件小事,老老实实的在这辩解,莫挽卿冷哼道:“沈玉你出现在此地,怕是有什么目的吧。”
绿萍见少爷被误会,便率先低头小声解释道“我们是跟着——”
“咳咳——”
还不等绿萍说完,沈玉就出言打断了,他还真怕这小妮子会说实话,若说他是跟踪而来,多少有些无耻,还是他来解释吧,“听说妙安寺的签很灵验,我就是想来看看。”
莫挽卿听到沈玉的借口,多少觉得很好笑:“你不用解释什么,反正妙安寺也不是我家开的,你来去自由。”说完,她便悠然自得的离开了,丝毫不在乎刚刚发生的事。
无游见阿挽走远了,便捏着佛珠,转头向沈玉出言劝道:“小施主,不属于这里,最好早些离开莫城,否则怕是要惹火上身。”无游说完,也无甚多解,迈着大步追赶莫挽卿的脚步而去。
沈玉站在原地,听到无游的言辞不置可否,笑了笑,捏着自己的右手中指,低眼沉思片刻,再抬眼,沈玉的眼中似乎多了些坚定,整个人像是着了魔似的,直直的向前院。
绿萍愣在那,有些摸不着头脑,“他们到底再说什么,我是个傻子吗,怎么一点也看不明白。”虽说如此,她还是小跑追了过去。
沈玉走着走着就到了大殿前,望着眼前金光闪闪的佛像,他总有一种感觉,佛祖在看着他笑,他在门前犹豫了好久,终究没有说服自己走进去。
“少爷——”绿萍边喘着边向这边走来,“刚刚我来的路上,遇见了府里的小厮,二爷在寻你,要你归家,说有事相商。”
沈玉再次望着佛像,心中涌起了一股难以言表的心情,“我想我这一辈子也不会臣服于你。”
——
沈玉与绿萍坐在马车内,等着莫挽卿一众人,绿萍坐在那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扰了她家少爷的清净。
不一会儿,马车的帘子前出现了一双拿佛珠的手,沈玉见有人前来,睁眼一看竟是无游,原本阴沉的脸变得越发难看起来,那双丹凤眼透露出的满是杀气,于此同时小夏率先上了马车,拿出暗格里的垫子,铺在边上,等着她家小姐上车。
莫挽卿笑着拜别无游,转身搭着小冬的手,便上了马车,一上去,她就看到了沈玉阴沉着脸盯着无游,她知沈玉不喜无游,却还是出声提醒道:“沈玉,你最好离妙安寺远一点。”
沈玉一声冷笑,讥讽道:“小师傅身在佛门倒是有一颗尘世的心。”
“无游一向怜悯众生。”莫挽卿低头整理她的衣摆,不在看沈玉的脸,两个十岁左右的孩童都拥有着前世的记忆,说话也轻松,边上的丫鬟们听的却是云里雾里。
她家小姐坐好后,小夏敲了前车框三下,示意车夫,马车可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