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侯爷后背靠着云枕倚在床头,他拍了拍床沿对刘奕恒说:“恒儿,坐近些,外祖有话同你说。”
刘奕恒拉着韩念伊过去,韩念伊赶忙挣开他,在离床不远的椅子上坐下,刘奕恒看了看她,然后走到了床边坐下。
老侯爷沉默了一会儿开始说:“恒儿,你心中可是怨恨外祖的?”
刘奕恒没有答话,只是握了握拳。
老侯爷接着说:“不是外祖不去寻你,而是不能去。”
这话让刘奕恒有了反应,他问道:“为何不能?”
老侯爷闭了闭眼,开始讲述杨家的过去:“我杨家先祖是南朝的开国功臣,杨氏一族也曾在马背上为各代君王打下赫赫江山,我杨子远此生更是无愧于当今陛下。”
老侯爷讲到这里,情绪有些激动,开始咳嗽起来,韩念伊赶忙从桌上倒了杯茶水拿过去,她并没有直接将茶杯端给杨子远,而是给了刘奕恒,用眼神示意他给侯爷喂茶。刘奕恒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拿起了茶杯,他一手帮侯爷顺着气,一手将茶杯递到他嘴边,虽不曾言语,但韩念伊感觉屋内的氛围融洽了许多。
“恒儿,外祖希望你能当太子,当下一任皇帝。”
杨子远这冷不丁的一句话,让刘奕恒和韩念伊都惊住了,杨子远没有顾忌两人的感受接着说:“二十六年前,那时当今陛下还未登基,只是个平常的王爷,他时常来我杨府走动,后来,阿瑶因欣赏他的才华而喜欢上了刘允,而他也喜爱你母亲的性格,刘允便向我求亲。可是当时刘允已经有了王妃,我自是不肯让阿瑶做妾室,可奈何你母亲坚持,我便只好允了。”
老侯爷停了停,开始讲述刘奕恒母亲,杨怀瑶的故事:“成婚两年后,你母亲便生下了你。再后来,先皇突然离世,皇子争权,朝局动荡,刘允在霍家和我杨家的力保之下顺利登基。刘允曾许诺要封你母亲为后,立你为太子。可刘允没有兑现承诺,他没有立你母亲为后,也没有立当时的王妃为后,而是将霍家的女儿霍凤馨立为了皇后。但你母亲并未责怪刘允,毕竟那时霍家势大,把持朝政,他也是无奈之举。为了让你和你母亲能在后宫有一席之地,我便带着你舅舅重回战场,在霍家专政的情况下硬生生地杀出一条血路。可是,你五岁那年,我和你舅舅还在战场厮杀的时候,你母亲竟然突然死了,我们连阿瑶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啊。”老侯爷哽咽起来。
刘奕恒一直认为母亲是病故的,可如今听来,这里面似乎有隐情。他突然想到母亲临死前跟自己说的话,当时的自己还太小,很多话已经不记得了,但是他记得母亲最后死死抓着自己的手,不断重复地说:“恒儿,活下去,你一定要在这深宫中好好活下去,活下去。”刘奕恒猛地抬头看着杨子远,问道:“我母妃不是病死的,对吗?”
杨子远痛苦地摇着头,大声喊道:“不是,当然不是,她是被害死的,被霍凤馨害死的。”
刘奕恒听到这话,有些震惊,但是他没有怀疑。因为他在后宫长大,深知这表面温和善良的霍皇后,背地里到底是怎样一副嘴脸。他这些年故作纨绔、不理朝政,就是为了依照母亲遗愿,努力让自己活下去。他想到这些年自己身边出现的杀手,问杨子远:“那这些年我遇到的杀手,应该也是霍家派的吧?”
杨子远点头说道:“当时将北天留在你身边就是为了保护你,还有那些暗桩,也是杨家的旧部。”
刘奕恒知道自己的父亲是爱着自己母亲的,他问老侯爷:“既然我母妃枉死,为何不告诉父皇,让他为母妃报仇?”
杨子远突然冷笑起来,不屑地说:“刘允?他就是个窝囊废,阿瑶瞎了眼嫁给他。当年,我和你舅舅得知你母亲死讯匆忙赶回时,你母亲已经下葬了。我去质问刘允,他支支吾吾,明知阿瑶是被霍家所害,却不敢指责,甚至还将我杨家赶出了长安。美其名曰封候,实则是流放。为了你的安全,我和你舅舅只能离开了世代居住的长安,来到了这荒凉之地。可霍家还妄想赶尽杀绝,这些年时常会有刺客潜入府中,好在府内的护卫都是将士出身,我们才能保全性命至今。”
杨子远握住刘奕恒的手,愧疚地说:“孩子,这些年你身边定是危机四伏的,外祖对不起你,不能护着你长大,只是,外祖也很无奈,你千万不要记恨外祖和你舅舅。”不一会儿,杨子远的眼神狠厉了起来,他看着刘奕恒说:“不过现在不一样了,你长大了,而且手上终于有了兵权,霍家也不在是之前那般独大,我们有机会了,我们可以为你母亲报仇了。还有,你要当皇帝,要将霍凤馨的儿子踩在脚下,恒儿,看看那些皇子,哪一个能有你这般出色,那皇位是属于你的。”杨子远越说越激动,咳嗽的更厉害了,甚至还咳出了血,韩念伊见状,忙去屋外喊人。
杨怀平带着大夫、丫鬟们赶了进来,丫鬟给老侯爷顺气,大夫在把脉,大夫脸上的神色越来越凝重,他对杨怀平摇头,杨怀平上前拉住了大夫,哀求地说:“大夫,你快开药,你救救我父亲。”
大夫还是摇头,皱着眉对杨怀平说:“老侯爷的身子本就是强弩之末,之前就靠着一股气,强撑着,如今那股气散了,怕是回天乏术了。”
杨怀平冲到床榻前,推着老侯爷的身体哭喊着:“父亲,您醒醒啊,恒儿来了,这么多年,我们终于等到他长大了。父亲,您快起来,您要亲眼看着恒儿为阿瑶报仇啊。”
可无论怎么呼喊,怎么推搡,杨子远都没有再睁开眼睛,约莫半个时辰后,老侯爷咽下了最后一口气,离世了。侯府里哭喊声响起,韩念伊看着一直傻站在旁边的刘奕恒有些心疼。
时隔十九年祖孙相见的温馨,仅持续了一个多时辰就彻底结束了。刘奕恒还未来得及说一说自己的心声,有些疑问还未得到解答,就这么阴阳相隔了。刘奕恒明明接收了很多讯息,可他此刻的脑中却是一片空白的。他甚至开始迷茫,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干什么,能干什么。这时冰凉的手心传来温度,他转头望着握住自己手掌的韩念伊。
韩念伊怜惜地看着刘奕恒,温柔地说:“都会好起来的,我会陪着你。”此情此景,让韩念伊仿佛看到了,两年前韩绍离世时的自己。那时的刘奕恒,竭尽全力地帮助韩家,寸步不离地陪着自己,这两年又是费尽心思地教导自己,这份情韩念伊此生都会牢记。现在换成了刘奕恒需要陪伴,那韩念伊自然不会离开。
刘奕恒听到这话,心里极暖,他握了握韩念伊的手,说道:“谢谢你,念伊。”
接下来的几天就是给老侯爷办丧事,虽然没有王公贵族,可是前来为老侯爷送行的人络绎不绝。这镇北侯府,不似其他侯门高贵,很是亲民,就连普通百姓都能进来给侯爷上香。
幽州在南朝的最北面,属于边境,此地偏僻荒凉,老百姓受环境所限,日子本就困苦,还要时常受到外邦人和山匪的骚扰,过得更是凄凉。
可是杨子远来了之后,将这里管制得很好,他派人从别地弄了一些,适合在贫瘠之地生长的作物,免费给老百姓种植,还帮助百姓开垦农田。杨家本就是军武世家,他们还在当地训练出了一支护城队伍,虽然多是百姓,但是在专业的指导之下,也成了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队伍形成之后再无人敢来幽州骚扰,百姓们的日子一天天好了起来,幽州城也一点点兴旺了起来。
杨子远给当地百姓带来了好日子,百姓们也懂感恩,对杨家很是敬重,得知老侯爷死讯,百姓们都争相来为侯爷送行。出殡那日,几乎是全城百姓都来了,老老少少都穿着丧服跪在地上,阵仗之大,不差于当年韩绍出殡。
老侯爷下葬了,刘奕恒也该回长安了。临行前的晚上,杨怀平将刘奕恒叫去了书房。刘奕恒的舅母则是将韩念伊喊去了房中叙话。
“夫人,韩小姐来了。”一个婢女将韩念伊领进了房内。
韩念伊恭敬地行礼:“念伊见过侯爷夫人。”
“韩姑娘,不用这么见外”夫人上前扶住韩念伊,拉着她在椅子上坐下,然后开始跟市井妇人一般,询问韩念伊的各种情况。
韩念伊一边回答着,一边心中直犯嘀咕:这夫人是怎么了?她不是该问我关于刘奕恒的事吗?怎么关心起我来了?早知道就推辞不来了。
侯爷夫人突然说:“不知恒儿可曾上门提亲?”
这话一出,韩念伊明白过来了,原来是夫人误会了。不过想想也不奇怪,自己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跟着刘奕恒千里迢迢到了他的外祖家。而且刘奕恒待自己又是那般关心,即使刘奕恒在丧亲的悲痛中,也依然会关照好韩念伊的饮食起居。一时间,韩念伊不知该怎么解释这种比过命之交还深厚的友谊,对,在韩念伊心中,他们之间只是友谊,虽然她敬刘奕恒,但是不爱。
夫人以为韩念伊是害羞了,笑着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再正常不过的事,没什么可害羞的。”
韩念伊又是摆手又是摇头地解释起来:“不是不是,不是夫人想得那样,我和瑾王是好友,不曾谈及婚嫁。”
侯爷夫人只当是刘奕恒过于稚嫩,加上有没有母亲帮他打算,所以两人才至今还未谈婚论嫁,心生怜惜之际就打算帮刘奕恒做主,她说道:“孩子,我是恒儿的舅母,也算是半个娘亲,你们的婚事,就由我们镇北侯府出面,舅母来操持可好?”
韩念伊觉得跟夫人是讲不清了,只觉头疼,她就实话实说:“夫人,念伊不曾想过嫁人,念伊心中有心愿未了,家中有大仇未报,在此之前,念伊不会嫁人。”
与杨怀平谈完话的刘奕恒正好前来寻韩念伊,他听到了韩念伊心声,心中很是沮丧,但又安慰自己:快了,念伊,我很快就可以为你报仇,也会救回玉麒,到时候,我定八抬大轿迎你进门,让你风风光光的做我的瑾王妃。
刘奕恒深吸一口气,笑着进屋,“舅母,您同伊伊在讲什么呢?”
原本侯爷夫人听到韩念伊的话有些生气的,但看到刘奕恒进来,又立刻笑起来:“能说什么,就是担心你们回程路远,舅母不放心便多嘱咐几句罢了。”
刘奕恒见韩念伊低着头不说话,猜想她不想待在这儿了,他对夫人说:“舅母,明日我们便要离开了,我想带伊伊出去走走,看看这幽州城。”
“去吧去吧,我让人再去给你们置办些物件儿,到时候路上可以用。”侯爷夫人随着他们一起出了屋子。
出了侯府,韩念伊对刘奕恒说:“我想去城楼上看看。”
刘奕恒猜到她是想韩玉麒了,就带她去了。上了城楼,漆黑的夜色里,根本看不清远方,可韩念伊还是呆呆望着西北方出神,一言不发,刘奕恒就安静的在旁边陪着。
韩念伊手指着匈奴的方向,说道:“那里,玉麒就是在那里。”
刘奕恒将韩念伊伸出的手握住放在自己的胸前,语气笃定地说:“伊伊,相信我,很快,玉麒就会回来的。”
韩念伊忽然想到了侯爷夫人的话,她想,侯爷夫人误会了他们的关系,那刘奕恒呢?他是怎么想两人的关系呢?其实刘奕恒对自己有超出友人的爱,她是知道的,但是她虽然不排斥刘奕恒,可也好像无法爱上他。
韩念伊这两年闭关期间,她除了会想家人,还会时常想起贺泽羽,她虽然还不能确定自己对贺泽羽是何种感情,是贺泽羽两次三番救自己的感激之情,还是武艺高超、战无不胜的崇拜之情,亦或是传说中的男女之情?但是韩念伊可以肯定的是贺泽羽对自己而言是不一样的。
韩念伊收回思绪,她想委婉的表达自己的心声,她问刘奕恒:“我们是很好的朋友对吗?”
刘奕恒点点头。
韩念伊拍着胸脯接着说:“刘奕恒,我们会是一辈子的好朋友,你若有难我定全力相助。要不我们结为兄妹吧?”
刘奕恒听出了她的意思,他怎么可能甘心只做朋友,自己花了这么多心思,可不是为了让自己多个妹妹。他给了韩念伊一个白眼,不客气地说道:“谁稀罕你这种妹妹,回去吧,明天要赶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