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她前前后后笼统加起来见司马旻奕的次数十只手指头都数的过来。可是哪次见他不是如沐春风、和风细雨的模样。从未见他现今这副面孔，阴沉着脸色，眼神本就无光，脸色衬托下更似冷漠无情。

他缓缓开口，几句话如同湿冷冬季的冰渣子一般打下来：“谁若敢娶你，定没有好下场。”

肃杀的脸色令孟曦失神片刻，好在也不怯于他，待缓过来，便只当他是揶揄之词：“那是自然的，这世上何人拿得住我铁面战神。”

“手下败将，何以言勇？”少倾前还冷着脸之人，瞬间便转换了脸色，恢复原来淡然高雅的样子，只是嘴角却挂着明显的弧度。

“是谁丢盔弃甲，落荒而逃。”事关金乌城之战，孟曦分寸不让的回击道。

“那又是谁兵弹粮绝，走投无路，暗箭伤人。”司马旻奕回怼道。

“我这叫声东击西，兵不厌诈，有能耐，你别走啊。”

“我若不走，某人战神的威名将不复存在，欺负一个才十五岁的小姑娘，万一她哭给我看，这可如何是好。”

孟曦气结，当真连说也说不过他不成，脑子一热，丢下一句，“我才不会哭”转身便跑。

留下司马旻奕在原地痴笑。不知为何，明明不想让她生气，可偏偏止不住的想与她斗嘴。她年少盛名，总是带着一副与年纪格格不入的成熟与稳重，见到她难得神采奕奕的模样，自己心情似乎也变得很好。

当天孟祁便醒了，见着孟曦，嘴巴一扁，“哇”一声便哭了出来，不管孟曦如何安慰哄骗，似是越哄越凶，许久不曾停息，直至一抽一泣的弄疼自己，才渐渐消停下来。

红肿着眼睛，小脸上挂满泪珠，糯糯的说道：“阿姐，我饿了。”

孟曦又是心疼又是好笑，这几日他几乎没有进过食，不过拿些粥粥水水吊着，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怎能不饿：“你等着，阿姐给你拿吃得去，可不许乱动啊。”

“嗯”孟祁乖乖答道。

没等孟曦动身，崖香便端着饭菜进屋，一边说着：“小少爷总算是醒了，知道小少爷饿了，这是豆萁刚做好的，便叫我端过来。”

放下端盘，将红薯粥递与孟曦，又道：“这豆萁小小年纪，医术却着实厉害，连小少爷何时醒都算的分毫不差。”

“这次是多亏他了”孟曦望着重新凝聚朝气的孟祁，淡淡笑着，与他说道：“祁儿，看看人家小哥哥，不过十四五岁，便有这般医术，痊愈以后可不得再像以前那般贪玩，多学学人家。”

孟祁才刚醒，这小脑袋瓜便转得飞快，迅速转移着话题：“这位哥哥真厉害，等祁儿好了，定要好好谢谢他。”

话语间一顿，又问道：“可是阿姐，我什么时候才能好啊？”

“你现在要好好休息，不能移动，阿姐过几日要回去一趟，过些时日便会来接你，你呆在豆萁哥哥与洛珩叔叔这里，要乖乖听话知道吗？”孟曦一边喂他吃粥，一边轻声细语的说着。

哪知孟祁小手一把拽住她，眼中流出不舍与恐惧：“阿姐为何要走。”

孟曦知道若是平常一般哄骗他，他定是不会同意，放下碗，轻柔地握住他胖嘟嘟的小手，眼中带着坚定，问他：“祁儿，今日之苦，可疼？”

孟祁点点头，她继续说道：“有人想要害你，还要害你的哥哥姐姐，还有我们的父皇，我们的汉中，阿姐要回去保护他们，还要守护我们汉中的一切。所以祁儿，你要学会勇敢，自己坚强，懂吗？”

“祁儿知道了，祁儿会乖乖的”原本抓紧的小手渐渐放松，似是想起什么，小脸一扬，扯出丝丝虚无的笑容：“阿姐放心，有长姐在，定不会让歹人得逞的。”

不知如何作答，孟曦只能敷衍一笑，带着些许苦涩。

山里的日子逍遥自在，远离纷扰，伴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自是过得很快。也不知司马旻奕是如何说服洛珩与他医治眼睛，明明之前因着菘蓝要嫁于贺月之事，洛珩见了他主仆二人还吹胡子瞪眼，如今却是一副‘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的模样。

孟曦也懒得搭理他们，上午照顾孟祁，下午便走街串巷，慰问随他赶赴战场的军人家属，给他们带去亲人的近况与消息，有好的，自然，也有不好的，喜则晴空万里，哀则伤心欲绝。

已至黄昏，孟曦从乔大妈家磨捻许久方才出来，心情低落之极。乔大妈早年丧夫，一个人辛辛苦苦将乔明钧养大成人，还没等他养老送终，便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乔大妈性格一向耿直爽快，刚刚好似丢了魂一般，一句话也不说，只是那么呆呆的望着，望着院子，望着院子外的大山，大山上蜿蜒曲折的小路，她说：那是我儿要回来的地方。

攀桃李兮不忍别，送爱子兮沾罗裙。孟曦哽咽着，不知道说什么能安慰一位年近花甲，却孤身一人的老妇。也许她可以告诉她，她儿子在战场上的英勇；也可以告诉她，她儿子到死，都将她求来的平安符贴身放在胸口。

可终究她什么都说不出口。那种抑郁的挫败感，让她很难受，尽管这些年战场的拼杀给她带来无数次这样的挫败感，她依旧不能习惯。可菘蓝说这是好的，这样她才能永远不迷茫，不忘却自己不断拼杀的理由。

大脑一片空白的在山里飘飘荡荡，走走停停，排遣着心中的落寞，调整着低落的情绪。如夕阳般绚烂的枫叶晃晃悠悠的飘落，被不知名的风调皮的吹起，打乱了原本的静逸，秋风扫落叶，当归须几时，很美。

似看痴了心，凌乱的枫叶，打落在她身上，许是知晓她心情差，逗弄她开心，孟曦的心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静，嘴角缓缓上扬，浅浅一笑，以示感谢。

目光随着“沙沙”的枫叶声移动，远处淡雅宛若幽兰的身影，缓缓映入眼帘，从模糊到清晰，由远及近。风过，衣袂、发丝飘动，谪仙般柔逸的气质，似是不沾染半分这俗世的尘埃。

近日来眉眼处敷着草药的那条丝带，不知何时已经摘下，眸子虽不似天辰星河，却着实比原来光泽许多。不自觉的移步靠近，只想着原来他的眼睛这般好看，内双的丹凤，玄英色的眼珠，乌黑透亮。

复手上去，许是她的手太过冰冷，触摸到微热的脸颊，让她心头一暖，又怕冷着他，遂又收手。

司马旻奕想抓住她的手，将其捂暖，又怕惊扰她似梦非梦，似醒非醒的模样，须臾，耳畔传来她轻柔似水的询问：“你的眼睛，是谁做的？”

“怎么，想替我报仇？”他边答话，边不着痕迹的拂去她落于发间的枫叶。

转瞬间，不知她又想到什么，脸色微变，看着远处连绵群山，突然问道：“你怕吗？”

他自然知晓她的意思，皇室之间，帝位争夺，即便他没有这个心思，即便现今他这位皇兄与他手足情深，可一旦他成为威胁，谁又能说一定躲得过这乱世潮流中的惊涛骇浪。

良久，他未曾答话。

今日拆下敷绫，眼见那丝熟悉又陌生的光芒渐渐凝聚变作一团，周遭的景象忽而进入眼底，虽是模糊的，只能看个大概轮廓，他已十分欣喜与满足，抑制着心中的喜悦，匆匆与洛珩道句谢，便出来寻她，想见到她，想她遵守约定。那样的想念与急切似是疯狂的，可偏偏无法停止。

直至在枫林间遇见她，落寞的她，寂静的她，浅浅一笑足以令万籁俱寂、山川失色的她，就这么堂而皇之的闯入他的眼帘。他就这么定睛望着他，牢牢地望着，那么贪婪，直到视线从清晰重又变得模糊，方笃定地才回了她一个字：“值”。

“如今还未曾痊愈，洛珩说草药须得更换，现下已经不视物了，一会儿还得仰仗殿下带我回去。”司马旻奕转换了语调，变得洒脱如往常。

欢脱的语气叫孟曦回过神来，大脑开始重新运转，问他：“你平常不都一个人来去吗，今日怎就不行？”

“贺月没来。”司马旻奕没有瞒她，她所认为的一人来去，不过都是因为贺月隐匿在周围。

“噢~”一瞬间孟曦的语调百转千回，突然明白让她心情好似打了鸡血般兴奋，眼中黠光闪过，唯一的念头从脑际直冲云霄。

就在那一刻，孟曦转身快速使出轻功，便欲飞出去。哪晓得，下一刻便被近身之人扯住脚脖子，用力往下一拽，轻飘飘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霎时间对方牢牢抓住她的手臂，轻柔地抵住她的额头，呼吸在分寸间流转，衣带上沾染的不知名的熏香，肆意环绕周围，撩人意志，待他冁然一笑，缓缓开口，绵言细语。

“且待星移，与尔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