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已至此,孟曦就是再生气,亦不能如何,她唤了轿辇,吩咐人将秦晴抬到了曦和殿。
羲和殿内有一身影正在安静地等候,他背影微微佝偻,鬓角间也已满是白发,眯起的眼睛看着树间随风飘零的落叶。
看到轿辇回来,他立即迎了上去,孟曦也是一眼便瞧见了他,来不及说上其他,孟曦即刻吩咐道:“刘公公,麻烦您去躺廷医院,帮我寻几个太医过来......”
刚入宫,孟曦就唤了人去找这位刘秀公公,倒也不是预料到会发生什么,而是原本她就对自己不在宫中时发生的一些事未解,想请他过来问一问。
如今出了这档子事,那些疑惑便只能往后推一推。她回宫匆忙无人知晓,信与不信且不说,尤其孟骥那边也定会派人传唤,那些太医两厢比较之下,小丫头那里怕是还要吃亏,刘秀跟在先王身边多年,派他过去正合适。
只轻轻扫了一眼,那刘秀便已是心下了然,他迅速低眉承道:“诺。”
如今的曦和殿无论主子在不在,都是日日晨曦黄昏时分皆有宫女洒扫的,也不用担心何处布了灰尘,是不是缺炭少水。
孟曦带人径直将轿辇抬入了殿内,将秦晴安置在床上后,自行用内力先给她调着体内乱浊不堪的气息。运行几周天后,刘秀与小丫鬟才带着太医堪堪赶来。
美人旧梦衾罗帐,远黛如山蹙峨眉。昏睡过去的秦晴脸色苍白,额间冒着细密的汗珠,深锁着的眉头从未有片刻的放松。
一路急匆匆跑过来的太医小心翼翼地给秦晴探着脉搏,额头间的汗来不及擦拭,倒比秦晴流的还多一些。
见太医摸上了秦晴的脉,小丫头这才似想起什么,突然变得有些手足无措起来,她大喊一声打断了太医:“等一下,那个......”
孟曦看了她一眼,问道:“小丫头,怎么了?”
小丫鬟不知如何是好,慌张下的脸色有些魂不守舍,若是把了脉,小姐想瞒的事,定然是瞒不住了,可若是不把脉,小姐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的......
思虑再三,芬儿还是低垂着眉眼道了一句:“没什么......”
不多时,太医跪拜于地,给出的消息果然如爆裂的炮仗一般,平地炸出一声雷:“恭喜殿下,恭贺吾王,王后娘娘已怀有身孕三月有余了......”
“你说什么?”诧异之下,孟曦看了一眼刚刚还吞吞吐吐的小丫头,显然她很早便知道了,秦晴本身就是医者,又怎会不知自己的身体情况,可刚刚在花园......
她是求死之心,意识到这一点,孟曦不知是被她的想法,还是自己的想法震惊到了,久久无法平静。
太医继续回着话:“回殿下,臣不敢乱言,却是喜脉无疑,之前王后娘娘郁气不调恐有滑胎之像,好在殿下运功调息已平缓许多,只是如今从脉象看依旧有胎位不稳的情况,臣开些药,慢慢调理便是......”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孟曦愣愣道,随即清明几分补道:“此事暂且不许声张。”
大抵是猜到她心中所想,刘秀上前劝慰道:“殿下,王后有孕乃是好事啊。”
沉思一番后,孟曦同他讲道:“您与我来~”
二人到了另一处偏殿,确认四下无人后,孟曦才开口细细问道:“刘公公,您是这宫里的老人了,除了您,其他人我实在是信不过......”
“殿下,折煞老奴了。”刘秀低眉回道。
“公公,我有几个问题想问您,还请您务必如实相告,一处细节也莫要省略。”孟曦郑重说道。
“殿下放心,老奴亦是看着殿下长大的,殿下为了汉中,付出太多,老奴皆是看在眼里,定不会有所欺瞒。”刘秀亦郑重回道。
“多谢公公,不知公公可还记得年初禹城大战时,边境求援的信件是何日发至汉中城的,王上又是何时发的兵.......”
交谈间不知不觉已经落日昏黄,转眼夜色又深了几许。
听到这些积在心头许久的问题的答案,孟曦更加确信了心中的想法,不再多做思量,她只道:“公公若不嫌弃,以后便留在这曦和殿吧。”
刘秀作揖道:“谢殿下抬举,老奴在这王宫待了也大半辈子了,原本就该随先王而去,如今已等得殿下归来,老奴也该告老还乡了,还望殿下准许~”
垂垂暮色已是白发花甲,刘秀是宫中少有的看得透的老人了,他意图归隐自然有他的道理,孟曦也不再阻拦。
“也好~”说着她自径回到了内殿。
内寝秦晴已悠然转醒,主仆二人不知为何双双哭倒在床头,见孟曦过来,这才将眼泪收起。在秦晴的引导下,两个人开始连声对她道着谢。
没有多说,孟曦只吩咐道:“小丫头,你去瞧瞧外头药熬好了没有。”
瞧了眼秦晴,芬儿不放心的离去了。
坐到床榻边,孟曦给她递过去一张帕子,秦晴道了声谢,只将它拿在手中。长叹了一声,孟曦还是拿了过来,替她拭着眼角的泪痕:
“莫要再哭了,对身子不好~”
“我哥哥他......还好吗?”
晓得她想问什么,孟曦也不拐弯抹角,直直同她讲道:“若要待他回来,恐怕还需要一些时日,不过这段日子,我会暂时待在都城,一直到你安全诞下龙子。”
“前方战事需要殿下,殿下大可不必为了我......”
“也不全是为了你”,孟曦打断道:“只是现下亦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的。”
说罢,只见秦晴望着孟曦,眼角又是一行清泪。自打嫁入宫中那夜后,她再未留过一滴泪,更遑论再旁人面前。可孟曦的话,字字句句都好似她还是那个被父亲与哥哥宠在掌心的姑娘,不由自主的让人想埋入她的肩头痛哭一场。
可此时她依旧清楚,孟曦是孟骥的亲姐姐,她顾忌的只是整个汉中,顾忌她王上弟弟在朝中大臣面前的影响与脸面。
抹去眼角的泪,她道:“多谢殿下~”
深吸一口气,又长长叹出,孟曦同她说着自己思虑再三的结果:“如今你胎儿不稳,恐诞龙子之际,会难产出血,而后吾王长子便交由本宫亲自抚养,届时王后另立,定是位贤德大度的......”
秦晴是聪明的,自然听得懂她话中所说,于是满脸不可置信,只觉梦幻,她再三确认比理解着孟曦话中的意思。
“殿下......”她轻声唤道,声音不自觉的颤抖着。
苦涩一笑,孟曦握住她的手,文不对题地问道:“不知你晓不晓得我母妃?”
见秦晴点点头,孟曦继续道:“你虽不是我妹妹,可若非心甘情愿,我亦不想你同她一样,形如枯骨的锁在这深宫一辈子......琼花飘零水自流,谁知墙头春暖意,我母亲注定是瞧不见那窗外的琼花了,你若愿意,得空便去替她瞧瞧吧~”
不敢相信的秦晴终是抑制不住横流的泪水,狠狠抽泣起来。孟曦将她揽入怀中,轻轻抚慰着,相信她这番哭过以后,便也不会再悲伤了,这深宫中亦没有什么再值得她悲伤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