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重地坐回床上,震得小铁床颤抖一沉,罗秀心里的火缕缕直冒,心道:这是些什么人啊?我有那么差吗?什么人也不说,问也不问我意见,就直接往我宿舍里领,我单身怎么啦?碍着谁了……
百般火气、郁闷却无从发泄,罗秀改着学生的试卷整个脑袋都是蒙的,心里的火气、闷气统统发泄在打分的笔上——力透纸背,遒劲有力。
改完作业,罗秀拿起书看不下去,做题也是烦乱不堪,倒在床上睡觉也是又气又闷,辗转反侧不知什么时候才勉强睡去,睡梦中到处熊熊火光,机枪炮声不像响,她大踏步奔跑上前,对着那些还没看清面容的鬼子就是一通劈砍斩杀……
天亮了,头昏脑涨、浑身酸疼!
罗秀赶紧起床梳洗走出宿舍,她的课在第三、四节,但她怕呆在宿舍,黄阿姨又来堵着她,干脆去办公室,黄阿姨再“热情”,总不能跑到教学区,干扰她的教学工作吧。
抱上没改完的试卷,罗秀低头急步往教学楼走去,快到小花园,她下意识地抬头,只见黄丽梅站在小花园边的花坛上,拉着一朵带着晨露的山茶花,若有所思,似乎在看花也似乎在等人。
想起前一天的事情,罗秀心里发悚,转身想往另一条小道走,不料黄丽梅已经看见她了,高声叫道:“罗老师,这么早啊!”声音透着说不出的热情。
既然走不掉,只有硬着头皮,罗秀上前说:“啊,黄老师也早啊!”
“我在等你啊,一起去办公室吧!”黄丽梅笑吟吟的,转身往教学楼走去。罗秀心里一百个不情愿,也只得挪动脚步跟着走。
沉默中走了不到两丈远,黄丽梅回头看了罗秀一眼,说:“昨天晚上的事,咳……很不好意思!”黄丽梅犹豫了一下,“我妈那个人,你知道的就那个脾气、热心……看不得谁……单着,总想着……让他们配成对!”黄丽梅斟酌着用词,断断续续地说着。
罗秀心里冷笑一声,心道:难道我是市场上的猪牛马啊,还配对!心里想着,面上没动,只听黄丽梅继续说:“我那个远房表哥,他妈是我一个表姨,一直求着我妈给他儿子介绍对象,想着我妈在镇上认识的人多,我表哥很能干就是没有多少文化,我姨就想找个有文化的,以后孩子……”
罗秀瞪着黄丽梅的后脑勺,心里气道:这哪跟哪啊!人都不认识,就到孩子了,这些人脑子有病吧!
见罗秀没有跟上来,黄丽梅回头见罗秀站在后面,木着一张脸一动不动,她往回走了两步,低声说:“你对我表哥感觉什么样?我表哥倒是对你很满意的!”
罗秀本想说:没看清、不认识、没感觉,但想了一下,说:“你表哥、你表姨的要求不低,我文化不够高,可能不符合他们的要求,你们还是给他另找吧!”
“没有,你的文化够高了,我们……”黄丽梅不知是心虚还是高兴,笑了,说道,“表哥都很满意了!”
“真的,你们这么热心,相信你表哥会找到更好的,我不合适!”说完,罗秀蹬、蹬、蹬几大步上前,然后三步并作两步快速走上教学楼通道,上了楼梯。
黄丽梅远远被甩在后面,一张小巧圆润似刚出笼包子样的脸僵了,两颗似窟窿里嵌了颗黑豆似的眼睛里,满是迷茫又委屈的神情。
罗秀气冲冲地走进三楼的文史办公室,学校没有专门的办公楼,就捡了正对大门那幢楼的二三层教室作为老师的办公室。语文和历史老师都属文科,就安排在一间办公室。
一间办公室六张办公桌分左右各三组靠墙而放,罗秀走到自己靠窗的办公桌前,将试卷往桌上用力地重重一放,然后重重坐下,呼呼喘着粗气。
“哟,罗师姐,什么事大动肝火啊!”另一边最里角落里,一个带笑的年青男人声音响起。
罗秀不用抬头都知道是历史老师杨秀青。杨秀青与罗秀同一个学校:明城师专毕业,比罗秀晚两届,生性开朗,当知道罗秀是同一学校毕业后,就叫她罗师姐。
此时,杨秀青正啃着烤饵块夹油条,油条与饵块的缝隙中,隐隐可见红色的辣酱和几根沾着辣酱的豆芽。杨秀青一边仔细小心、津津有味地咬着烤饵块,一边饶有兴味地看着罗秀,似在看罗秀要如何回答他的问题甚至如何表演给他看。
罗秀不想多谈,气道:“没什么?被狗吓着了!”
“是黄狗吧?”杨秀青边说边往罗秀的桌前走来,“老黄狗?”含笑的眼睛朝罗秀眨了眨,一副你知道的表情。
罗秀本是随口说的气话,此时见杨秀青认了真,一时倒不知道要如何接话了,只是看着走近的杨秀青,闻着烧饵块的香味,才想起她还没吃早饭。
杨秀青来到桌前,才低声说:“其实,昨天晚上的事,我都知道,我看见了!”
“你看见什么了?”罗秀神经一下紧绷起来,一脸警惕地盯着杨秀青的脸。
“就是热心的老太太领着一个男人去了你的宿舍,后来……”杨秀青不紧不慢地说着,咬了一口手中的饵块,才缓缓说道:“应该是被你赶出来了吧!”
事实确实如此,罗秀不由得气短,低声喝道:“你敢偷看!”
“哎哟,天地良心,我的师姐,我哪有偷看啊!”杨秀青空着的右手打了一下脑门,“我在水台前洗衣服,不得不看见嘛!”
两幢平房拐角相连,水台就在平房相接处,看见也不奇怪。罗秀的心放下来,说:“都看见什么了?”
“看见老太太领着一个男人走到你的宿舍前,然后老太太敲门,男人站在外面,过后你开门了,老太太进屋了,然后那男的也进去了!然后……然后……”杨秀青故作思考状小心地看了罗秀一眼,说:“然后听见你低沉怒吼的声音,应该很不高兴吧,然后就是老太太和男人出来了,你砰地关上门!吓了我一大跳!再然后……”杨秀青故意卖起了关子,盯着罗秀似笑非笑。
“然后什么?”罗秀紧赶问道。
“然后……当然是老太太很不高兴,嘟嘟唠唠地骂啊!”杨秀青说着笑了,将最后一口饵块塞进嘴里,伸手从罗秀桌上的纸盒里连抽了两张面巾纸,反复擦着沾着红色辣酱的油手。
“她骂什么了?”罗秀小心地看了一眼门外,确认门内门外没人,才问道。
“嗨,就是……”杨秀青犹豫着要不要说,抬头见罗秀一副急切一定要知道的表情眼神,好像很不情愿又只得硬着头皮说的为难样子,“说又不是什么千金大小组……还东挑西挑,好心帮她介绍……脾气还不小,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总之,就这些……这些意思啦!”
黄阿姨被拒绝,有怨气是正常的,罗秀也没往心里去,说:“谁让她好心了,狗咬耗子……”
“咦,大早上的……怎么跟狗过不去啊!”随着一声响亮的女声,一个三十多岁,中等身材的齐耳短发女子进屋来,一条深蓝色印花连衣裙,将稍显丰腴还不至于胖的身材勾勒得凹凸有致,显得知性又干练,是政治老师王丽。王丽将手中的书放在桌上,看着杨秀青和罗秀,一脸好奇又带笑地问道。
“嗨”杨秀青将擦手的纸丢进一旁的垃圾桶里,“不就是罗师姐昨天被狗吓着了吗?”然后,双手上举比划出一个滑稽凶猛的手势,“一条大黄狗!”
“还是老黄狗吧!”王丽呵呵笑起来,一副心领神会的表情。
杨秀青满脸疑惑,惊道:“你都知道了?”同样吃惊的还有罗秀,她紧盯着王丽,试图不想错过王丽脸上露出的一丝珠丝马迹。
“嗨,谁不知道啊!”王丽一摆手,毫不在意说道,“回来时,老太太走进小花园就大声说,不就是看她单身嘛,好心还不领情,一个破老师而已,还看不起人!花园里人来人往,有人上前一问,不就什么都知道了吗?还用我问嘛?”
罗秀的心“砰砰砰”往下沉,丝丝冷气似乎在后背嘶嘶往外冒,杨秀青却不得了,说:“破老师,她女儿不也是老师嘛,什么话啊!”
“哼,可能她也没觉得她女儿做老师有什么好吧!”王丽呵呵一笑,表情是一派冷漠。
杨秀青看着一旁脸色发青的罗秀,“罗师姐,这下你全校出名了,哦,不,全镇都出名了!这个老太太,全校乃至全镇的八卦没有她不知道的,尤其是哪家有哪个女儿没嫁,哪家有哪个儿子没娶,她最爱的就是保媒拉纤了!”
王丽冷哼一笑,“有这样一个妈,也够黄老师烦的了!”
“哪里啊!”杨秀青一摆手,“我看她是自豪得很呢,她妈在外保媒拉纤,我看她也是上下奔走,尤其是我们学校的老师,几乎没有被她和她妈拉去相亲的!”
想起前一天黄丽梅的殷勤,早上热切的询问,罗秀的火气终于发出来了,骂道:“那还当什么老师啊,开婚姻介绍所得了!”
杨秀青“呵”地笑起来,幽幽说道:“专门开婚姻介绍所有谁理她啊,不就是有老师这层皮,才更有说服力啊!”
“这是些什么人啊?”罗秀气得跺脚,骂道。
“就这么些人啊!”杨秀青不为以意,冷笑,“姓马的镇上,能有些什么好货色!”说完,也不看罗秀,转身往自己的办公桌方向走去。剩下罗秀和王丽愣在原地,互相看一眼,也不知道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
此时,上课铃响了,王丽拿起书,“我有课,先走了!”说完,快步往办公室的门走去。走到门口,回头看着一脸郁闷的罗秀,说:“别想那么多了,老太太也就是热心,没有考虑她的关心是不是合别人的心意!”说着又对罗秀安慰地一笑,快步出了办公室。
罗秀更是气愤,说:“我不信,她能把我吃了!”
杨秀青也拿起了教案上前来,此时在罗秀桌上一拍,说:“别想那么多了,堂堂一个老师还治不了一个老太太,不要怕,有什么事说一声,啊,还怕她,我先去上课了!”说完,也快步出了办公室。
罗秀一时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想到被全校甚至全镇的人议论,胃里似吞进了一只老鼠,恶心翻胃还吐不出来。此时,同办公室也有其他老师进来了,简单打了个招呼。罗秀走出办公室,往食堂走去。恶心归恶心,还是要吃东西,吃点东西将胃里的难受压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