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父在宁州的买卖做的很是顺利,连新货文房四宝都销路可观,不仅原先圈定的商家定了货,还新增了许多新商家,数量上加起来竟比在秦州、晋州两个富庶之地的订货还多。何家祖上是做布匹生意的,后来延展开来也做纸墨,布匹生意一直不错,纸墨生意因是从叔父接管后才着手办起来,年岁短,质地、声望、渠道等都属于开拓阶段,遂此番有此成绩,叔父已然很欣慰了。
一日叔父同客栈的店家闲聊,得知闵孝煜特意叮嘱过店家要他多多在客人间为他家的文房四宝做宣传,心中立下感激不已。当初他不肯接受自己的赠送非要买,自己就想这大腿是抱不上了,没成想是自己小人之心了。文房四宝销路如此通畅,皆是闵孝煜的功劳。无论如何他都该当面谢谢这位恩人。
这次见面是在孝煜城中的府邸。正门至前厅前的院子两旁皆种了翠竹,只是这寒冬腊月,竹枝干枯,仅剩的叶子也早已枯黄,颤颤巍巍地挂在枝头,此时若有风来,怕是都要落尽了。进了前厅,那种萧瑟的感觉才好些,阿沅不禁哈了哈手。孝煜见状,问道:“何小姐可是觉得冷?”
阿沅闻言,小声嘟囔道:“有那么一点点……”
孝煜遂叫人抬了个火盆到前厅来,又让阿沅坐的离火盆近些。阿沅遵命地往火盆跟前挪了挪。
“将军不必客气,她火气大着呢。一大早就在客栈的后院里乱跳呢。”
“什么乱跳呀!我那是在练功呢。”
“别人练功都是练得浑身发热出汗,你倒是越练越冷啊,还要烤火盆!”
“我那是早上练的,到现在已经过去快两个时辰了,怎么可能一直发热出汗呀!”
这种场面在孝煜的生活里基本是没有的,看着两人斗嘴,甚是温馨有趣,他不太想打断,可一会儿还有军务,容不得他在府邸逗留太久,可直接公事公办又显得不近情理,遂借着阿沅暖场道:“还冷吗?不行的话再添些炭进去。”
“不……不冷不冷,很暖和了很暖和了……”阿沅急忙摆手道。
看着闵孝煜站在阿沅那边,叔父也不好再跟她争辩冷不冷的问题,言归正传,说明来意。
“将军,今日来,主要是想谢谢您的帮助,要不是您帮着宣传了一番我们的文房四宝,不会有现在这样好的结果,谢谢了。”叔父说着起身下跪行大礼,表弟也跟着跪地行大礼。阿沅见状,也起身行了女子大礼。
闵孝煜见状,从椅子上起身,轻扶叔父的小臂,道:“举手之劳。况且你们的笔墨确实好用,值得让更多人知道,用起来才好。”
“将军已经用过了?”
“当日我便用过了,手感甚好。”
“没让您失望,真是太好了。”
孝煜像是想起什么来,叫来守在门外的赵莆,吩咐其到书房拿个什么东西来。赵莆拿来,阿沅才知是副写好的字。那字笔锋纤细,拐弯处却粗狂有力,足见开阔,足见细腻,可惜融合的不太好,若是融合的好一些,倒是有相得益彰,并生意趣之妙。
看阿沅看的出神,孝煜笑道:“听闻何小姐书画奇绝,不知对在下这副字有何观感?”
阿沅被他这一问,急忙在心里组织着语言,稍顿后道:“公子可别误信了外界传闻,我哪有传的那般厉害,厉害的那是我父亲,不是我。”
“哦?难道是在下听错了?”
“公子肯定听错了,我没那么厉害的,没那么厉害……”阿沅继续否认着。
“不论真假了。这见解本就因人而异。单论这副字,何小姐觉得如何?但说无妨。”
“这人怎么非要我评他这副字啊!怎么说呢?说好,没那么好。说差,也没那么差。好在它有自己的气韵,嗯,就说气韵吧。”阿沅在心里腹语着,而后道:“这副字呢,清隽中不乏狂疏,开阔处又卷带细柔,跟公子挺像的。”
叔父虽文墨书画没有父亲那般好,但于鉴赏还是有些天分的。听到阿沅的品评,心下念道:“这丫头还算会说话。名为说字,实则说人。这位将军就如同他这幅字一样,清隽不乏狂疏,开阔不失细柔。”
孝煜细细品磨着阿沅的点评,他让她说字,他倒是论起他来了,虽与初意有悖,倒也不失意外之获。“多谢何小姐点评。”
阿沅此时尴尬极了,觉着耳根子都要烧起来了。明明要说的是这幅字,怎么说出来就说到他这个人去了呢……
此时赵莆催促道,该出发去营地了。叔父和阿沅不得不起身告辞。
在这大老远的地方,好不容易遇见一个认识的人,着实难得。
自那日拜访过闵孝煜的府邸后,遇上叔父和表弟外出谈生意时,阿沅便自行出门去闲逛。一日在街上巧遇外出归来的孝煜,他脸上满是血污,肩口腹部多处负伤,被侍卫架着往府邸的方向急速而去。阿沅不知发生了什么,急忙跟在后面也进了府邸。
原来是探查栾岭一线时,被北越埋下的伏兵所击,不慎重伤。
阿沅第一次见到这种血光,惶恐的不知所措,面上爬满了不知所措。孝煜虽伤的不轻,意识却还算清醒。见阿沅那样子,叫陪侍在旁的赵莆带阿沅到别院去,派人陪着。赵莆走到阿沅跟前,请她到别院去休息,阿沅迷迷糊糊地跟着他出来,直到那满屋的血腥味淡了,也看不见大夫、血布的影子,才清醒过来:“没事吧?会没事的吧?”
赵莆看着眼前这位受了惊吓的小姐,和声细语道:“没事。会没事的。以前比这伤的还重时都没事,这次肯定更会没事的。小姐放心。”
阿沅迟疑地拉出一连串的“哦……这样啊……那……那就好……”
赵莆把阿沅带到了对廊的一间屋后,又吩咐一位侍从守在门外,便匆忙返回。这时大夫已经基本清理好了伤口,一旁的仆役正在清理地上和桌上的血滴和污物。
“安排好了?”
“好了,您放心吧。”
“等她安定下来,派人送她回客栈去。”
“是。”
孝煜说完闭上双目,没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待他再次醒来时,已是午夜。喝过赵莆端来的汤药问道:“何小姐回去了吗?”见赵莆面露迟疑,追问道:“怎么了?出了何事?”
“倒没出什么事。就是何小姐下午那会儿在屋里睡着了,到现在也没醒,我也不好叫醒,所以……所以就派人到客栈跟她叔父说了声,明日早上再送何小姐回去。”
赵莆说完偷瞄了眼孝煜。这座府邸除了后厨那里有几位负责餐食的女眷外,全府上下再无女眷,也从未留过女眷过夜。搁从前他也不敢擅自留宿女子在府邸,但这位何小姐他瞅着将军对她似有不同,冒然将人叫醒不妥,一直等她醒来,可她一直未醒,就只好自作主张将她留宿,再派人去客栈通告。
孝煜显然被赵莆这一安排惊到了,但面上并未多显,只道:“既然这样,那明日一早就送她回去吧。还有,以后不许再这样行事!”
赵莆忐忑地应着。
第二日一早,阿沅在陌生的床上醒来,吃了一惊。仔细回想了一番,才明白过来自己身在何处。一想自己一夜未归,叔父肯定急死了。立即起身穿鞋,在厨娘端来的净盆中火速搓了两把,擦干后奔出屋,朝大门跑去。无奈她转来转去就是找不到大门,急的不行,这时隐隐听到叔父的声音,循着声找去,果见叔父和表弟正在前厅中同赵莆说话。
叔父一见她跑来,小声责问道:“你呀你呀,迷糊死了!”
阿沅知道自己不对,遂沉默地承接着叔父的责问。因在别人家,叔父不便大声斥责,更不敢责骂的过了,听着声量和语气,待叔父怒气稍下去后,阿沅问一旁的赵莆:“你们将军好些了吗?”
赵普回道:“好多了。大夫说一月后便可痊愈。”
阿沅心里一松哦了声。这时叔父问道:“不知眼下方便探望否?若方便,我们想进去探望一下。”
“将军服过药后还未醒,探视的话,改日可好?”
“这样啊。那让将军歇息吧。我们就不打扰了,改日再来探视。告辞。”
叔父说着便向赵莆辞别。
那日后,阿沅一直惦念着探视,可叔父手上都有买卖,走不开,自己又不好独自前去探视,一直等一直等,直到五日后,叔父才腾出空来,带着她和表弟去了闵孝煜的府邸探望。
“将军气色看起来好多了。”叔父望着闵孝煜苍白的面容道。
“那日你都不在,哪里比的出来他气色好多了。”阿沅心里编排着舒服。不过,比起那日所见,眼下他的气色确实好多了。
“多谢何老板惦记。小伤而已,还劳烦您亲自跑一趟。”
“将军哪里话。您对在下的恩情在下永记铭心,您好生养着,有什么需要我们叔侄三人做的,您尽管吩咐。”
孝煜淡然一笑,阿沅瞧着心间猛然窜过一个词:病娇美人,遂听他道:“生意做的如何了?”
“差不多快完了。来的时候心里特没准,想着这里的生意不好做,结果现在做的很不错,这趟回去可以好生歇息一阵了。”
“归期有定吗?”
“打算十日后回去。希望年前能赶到永平府。”
孝煜扫了眼阿沅,她正看着自己榻旁的剑台出神。真是少见,甚少有女子喜欢舞枪弄剑的,她倒是喜欢的很。
一起又闲聊了会儿,在榻前逗留了约半个时辰后,叔父起身告辞。
归期前十日,叔父和表弟出去谈事时,阿沅照例上街闲逛。有两次遇到赵莆,赵莆都叫她去府邸玩儿,第一次她忌讳着身份没去,第二次实在没经受住赵莆口中宝剑的诱惑,随他去了府邸。
看到阿沅来,孝煜看了眼赵莆心下了然,不悦地瞪了他一眼。那日阿沅来时,他就知道她对他屋里那把长暝剑兴致浓厚,眼下一进来,又盯着那把剑目不转睛。这把剑乃叶师傅所赠,他倍加珍惜,平日里除了习武用一下,基本都被他供奉在剑台上。心下虽不舍,还是同意了阿沅的请求,让她拿起来摸了摸。
有了这把剑的牵引,阿沅便日日往孝煜的府邸跑,一开始孝煜还有些忌讳各自的身份,见阿沅欢快,不知不觉也竟也忘记了那些繁文缛节。只可惜在一起的时日有限,不日阿沅便跟随叔父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