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明三年,霍根再也没有回到过刑警队。他有太多美好回忆储蓄在这。
那时的他才三十岁不到,年少有为,又品貌具佳,正处于一生中最志得意满的时候。
史上最年轻的刑警队大队长,最有前途的警队明星,那时候的霍根,名字后面总是跟着长长的一串头衔;刑侦专家、物证鉴定专家、犯罪心理学专家、警队英雄……
霍根是电视、报纸、新闻上的常客,是同事心中又敬畏又羡慕的存在。那时的他升迁极快,像坐着火箭一般,那时霍根的未来还没有来,却是任谁都看得到的光明坦途。
然而该死的病,使得这上升的火箭直线坠落了。
刚刚失明的大半年,霍根完全断绝了与外界的联系,甚至连治疗都抗拒。一贯淡然的他,心态失衡了。
一个当惯了英雄的人,是难以适应狼狈和同情的。
他深爱的事业,他的那些自信,一夜之间都随着突然起来的疾病,而土崩瓦解。脑中肿瘤的情况很不乐观,医生直言不讳地告诉他,每次躺下都有可能再也起不来。
每一天都要面临死亡的威胁,霍根第一次品味到了什么叫朝不保夕。
假如第二天就会死,那么做什么都会变得没有意义。
如果不是一件必须要做完的事,出现了转机,霍根不知道还要在没有一丝光明的世界里沉沦多久。
“踏踏踏”
高跟鞋声打断了霍根如麻的思绪。
“郭……郭宇说等他开完例会来见你。”吴贝安小心地说着,她刚才见到郭宇,他似乎态度神情好了许多。
“让他现在来!”霍根一反常态地强硬。
“这不太好吧,是中会呢。”女孩有些为难。
“跟郭宇说,他不来我就走!”
霍根把玩着手中的导盲杖。
例会是刑侦大队的例行工作会议。一般分为大中小三种规模。大会的话,召开的较少,所有成员必须到场。中会的话则是领导层面的会议,根据议题不同,一般由各中队、各组、各科室负责人或代表参加。小会则是下辖单位负责人组织各自的成员召开的。
吴贝安这次所说的会议,属于警队高层会议,是由大队长郭宇组织的—场各支队各小组各科室领导人的会议。
“可……”
“没什么可不可的,让他来!”霍根对郭宇这位继任者没有任何好感,他像被夺走心爱玩具的小孩,只有气愤。
吴贝安见他态度强硬,只好去汇报了。
没一会儿,女孩便小跑着赶回来。
她压着声音,回报。
“郭队长问你去不去会议室,例会已经开始了。”
霍根皱着眉头,这个郭宇倒也是个聪明人。
“他直接让我去,我倒是不一定会去。他这一问,我直接走倒好像显得怕了一样。”
霍根踌躇着,他不想见到以前的下属,又不想让郭宇小瞧。
“去吧!”
霍根迟疑了片刻,便握住导盲杖,下定决心。
两人赶往会议室。
刑警队的会议室很大,一张长长的会议桌摆在投影布幕前,桌上摆着几瓶水,两旁坐着的人大约有二十多个,里面有男有女,他们是宁康市警队的各级领导。主席台站着一个剃着平头,样貌清秀,大约四十岁左右的男人,他块儿极大,肌肉匀称。男人气势极强,脸上的肌肉也蹦得紧紧的。
他正是警队现任最高领导郭宇。
郭宇面无表情地瞧了一眼,从门口进来的霍根与吴贝安。他嘴唇掀动,但还是没打招呼。
今天所有与会人员都在宁康市警队,任职超过了三年。
他们是认识霍根的,见到了久未露面的老领导,坐着的大部分人都又惊又喜。有几个年轻的,不自觉地从座位上起立。
“霍队。”装备科的科长曾成杰,最先毕恭毕敬地喊了一声。
“霍队!”“霍队!”“霍队!”
会议室里热情的打招呼声,像接力一样此起彼伏。几个眼窝浅的女人,眼角立刻湿润了。
“霍队,你病情怎么样了?”“你最近在干嘛?”“”
霍根看不见,但听到往日同事关心的声音,这素来镇定的男人也动容了。
共事三年,霍根跟他们一起经历过太多太多。因宁康市人口多,恶性案件也多。霍根在宁康的三年,几乎每一年都有警职人员因公殉职牺牲。
想到逝去的那些兄弟,他鼻子发酸,勉强笑道:“我……我没事,我的病情稳定住了,大家不要担心。”
“吴贝安,你这丫头怎么这么不懂事。还不给霍队长带到空座位去。”
郭宇脸上堆出笑。
“赖我,忘记了。”
吴贝安说着,把霍根领到空位坐下。
郭宇也不知道这丫头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他瞧着坐在会议室长桌对角的霍根,内心很是尴尬。
同样在警队干了三年,霍根人缘口碑都比他郭宇好的多。
原因无它,只是因为两人的领导风格。
郭宇事必躬亲,喜欢所有事都按照既定规划好的发展,因此给下属很大的约束感。而霍根行事一贯天马行空,他笃信真理越辩越明,争执才能碰撞出灵感的火花。因此鼓励下属们有不同意见,能够独立思考。
因霍根的到来,会议室的人多少都察觉到了一丝微妙。
“咱们接下来,讨论发生在炮台山的碎尸案。”
郭宇端起茶缸,喝了一口:“案发已经十一天了,我们连尸源都没能确认。局长天天把我喊去骂,我不能骂你们,只能自己扛着压力。今天的会主要就是讨论这个事情,大家都说说自己的看法。”
霍根小声问着身旁的吴贝安:“临市失踪人口也没差不多体型年纪的嘛?”
“没有,附近挨着的三个市还有下辖的乡镇县城都没有。”女孩同样小声回答。
郭宇环视全场,整个会议室里人人端坐,并没有谁有主动站起来的意思。
对此,郭宇倒是不意外。毕竟会上第一个发言,压力会比较大。没有把握,这些大小领导都不愿发言。
“霍队长,我去你家拜访时。你是不是说看过尸体这案子就算破了。”郭宇笑了笑:“可我按照你的方法,还是没找到嫌疑人啊。你看这事是不是要给我负责到底呐。”
郭宇的口吻是半开玩笑的,但毫无疑问已经把皮球踢过来了。
霍根抛着掌中的瑞士糖,同样笑了笑:“你倒是会为难人,是不是瞧我眼睛没用,好欺负啊?”
他还击完,随即握紧手掌,说道:“打个赌吧,我当时说的,凶手是中年外科医生,他跟死者是老相识,死者是外地人,死者曾经侵犯过凶手的女性亲属。只要一条不准就算我输!”
郭宇闻言脸色变了变,这人凭什么那么自信啊?
他怀疑霍根背后有什么依仗,又或是设下了什么陷阱。可众目睽睽之下,郭宇只得硬着头皮,应道:“赌注是什么?”
“如果我赢了,你就辞职,把警队队长的职务还给我!”霍根板着脸,没有一丝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