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德昌依依不舍地离开仁明殿时,已是掌灯时分了,甬道两旁渐渐亮起了烛火,其中夹杂着一股淡淡的幽香。
“贵妃妆安——”此刻刚好是请安的时刻,皇宫里有名分、没名分的女子,都齐聚在仁明殿的正殿中了。
“诸位都是姐妹,快坐吧。”孙宁馨坐在主位上微微抻了抻身子柔声道。
“谢贵妃——”诸嫔御低眉垂眸谢了恩,然后就按照位份坐了下来。
“贵妃搬到这仁明殿也有些日子了,”嫔妃中位份仅次于孙宁馨的四品美人吴宜修瞧了瞧仁明殿的布置,率先开口道,“可瞧着这陈设,秦尚书可是还没布置妥当?莫不是秦尚书身兼数职忙不开了?其实尚功局和尚服局事物繁杂,我身边的枫情还中用,不如让她替秦尚书分忧?”
吴宜修是淮海国王钱俶的远亲、右屯卫将军吴延保之女,身为尚寝局之首、又兼任尚功局和尚服局之职的秦晴自然不敢明着顶撞她,只得避开她的后半句幽幽道:“美人说的是,是属下的动作慢了,只是尚寝局也要听吩咐办事,贵妃有着身孕更要格外小心,眼下未添置的物什还要等官家裁定再行添置。”
“说到底贵妃到底只是贵妃,”见秦晴不接话,吴宜修并没有恼怒,只是似无意般轻笑起来,“仁明殿是皇后所居之处,就算有孕,祖宗规矩怕是也不能废,物品不足也算得过了。”
“贵妃是自才人超拔为贵妃的,许多规矩自然还是要多学习的,官家恐怕也有这个意思。”一向依附吴宜修的金城郡君王允儿也添油加醋了起来。
“二位娘子不必多虑的,贵妃所受的天恩都是官家的赏赐,自是最好的才能彰显皇家天恩啊。”御侍臧缃纭是前朝国破后被没入后宫的,后宫诸人多不待见她,自她入宫只有孙宁馨愿意帮助她这个前朝皇宫而来的嫔妃,因此见几人对孙宁馨冷嘲惹讽,臧缃纭便忍不住要为孙宁馨说上几句。
“是啊是啊,”才人高渝也附和着,她性子虽然柔弱,但到底她与孙家长媳高淑是姐妹,为了家族利益,在宫中她必然也是倾向于孙宁馨的,“只要官家高兴便是极好的,官家想做的自然是对的。”
“高才人可真是会说话啊,”吴宜修十分不屑地白了高才人一眼,“你们高家惯是没什么规矩的,自然对这些不在意。”
高渝脸上一变,知道吴宜修在讽刺她的兄长高琼目不识丁、年轻时还被称作无赖一项,这些年虽然高琼屡立战功,但年轻时候的事却依然让人诟病。
高渝出生不久父母就离世了,她是由这个目不识丁的兄长抚养长大的,因此听了吴宜修的话,高渝快把牙龈都快咬出血了:“吴美人这话说的是,我们高家是没什么规矩,族亲也无甚专长,不似钱家,安僖世子酒色财气样样精通、连气死生母这样的事也能做的毫不脸红,真是让人羡慕。”
“你!”吴宜修被戳到痛处脸都绿了,手指都快戳到高渝脸上了。
李素妍看着这些你一言我一语,暗暗摇头,着实觉得没意思,并不打算插嘴,但坐在一旁的李雁儿却并没有放过李素妍的意思,她轻轻敲了敲案几,幽幽道:“李二娘子怎的不说话呢?您可是先帝为官家所选的继室,这仁明殿按理说也是您住的呢。”
李雁儿虽是二公主赵思蕙的生母,在宫中却也也只有个霞帔的女官名分,别人她欺负不得,便常常与李素妍过不去,但李素妍到底出身名门,并不与她计较,只是微微一笑道:“您也说了,只是先帝选的,官家不曾下聘也未曾认可的。”
“是嘛。”李雁儿有些不屑地看着李素妍,心里揶揄怕是李素妍也不敢跟皇帝最心爱的孙宁馨争罢了。
李雁儿并不知道李素妍是真的不在意,不仅不在意,甚至她希望哪一日皇大发善心放过自己,最好是能够嫁给那个少年,不管是不是做正室,她都愿意。
这样想着,李素妍的思绪瞬间被拉回了八九年前,那是他们初见的时候,那年李素妍十八岁,那少年十三岁。
那少年目光炯炯有神,一举一动、顾盼神飞,在百花盛开的花园中他微微一笑,便让李素妍魂牵梦萦了许多年。
有时候李素妍甚至在想,若不是那声“娘子妆安”打破了美好让李素妍明白过来自己与少年是“母子”关系,恐怕李素妍自那时候起便沉溺那个美梦中了。
所以李素妍并不打算去争这所谓的皇后之位,无宠她也无所谓,李素妍留在宫里只是想多见见那个少年,谁做皇后她才不在意。
“诸位娘子说了这会子话也累了,”吴瑶碧刚刚入宫不久,根本不敢参与几位年资历久的嫔妃们的明争暗斗,只得轻轻插嘴道:“快尝尝我们尚食局所做的新鲜吃食吧。”
“吴尚书准备的糕点自然是不会差。”御侍臧缃纭十分给吴瑶碧脸面,立刻随手拿起一块西施酥尝了起来。
“吴尚书是江南人,”吴宜修看着臧缃纭,一脸不怀好意道,“说起来臧御侍也是江南而来,你,可是想起了唐宫啊?”
“你——”臧缃纭瞬间涨红了脸。
“阿娘,这些嫔妃似乎掐得很凶,你不去劝一劝吗?”刘绮雪扒着窗棂看着正殿里嫔妃们之间的风云诡谲,邵清玥却站在殿外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侍弄着花草,心里不由得有些嘀咕。
“无妨,”邵清玥抬起头对刘绮雪笑了笑,“官家在得知宁馨有孕后,先是破了本朝嫔妃住“阁”、只有皇后住“殿”的规矩,想方设法地让宁馨住进了这座富丽堂皇的皇后殿,而后还让阖宫上下都日日来给宁馨请安,俨然是皇后的待遇。可这些嫔妃多是世家千金,哪里受得了天天给一个商贾出身的女子请安的?”
刘绮雪微微皱了皱眉,她又想起了赵德昌今天的话,不由得开口问道:“阿娘,你说这天家富贵真有那么好吗?这官宦千金都趋之若鹜的。”
“你问这个······是因为三皇子吗?”邵清玥眯起了眼睛,微笑着看着刘绮雪,看得刘绮雪脸色微微有些发红。
“我······”在这宫中,每个人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邵清玥的眼睛,刘绮雪也不惊讶邵清玥知道这件事,只是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我听语嫣说起,你在房州偶遇了一个叫惟吉的少年。”邵清玥目光中露出了慈母的温柔,渐渐停了手中的动作,“还听说跟着他的两个孩子也一直很照顾你们,是吗?”
“是,是啊。”刘绮雪愣愣地点了点头。
“不要跟他走得太近,”邵清玥虽然笑着,但脸上的神情却很凝重,她伸出手解下了刘绮雪挂在腰间的那个玉牌轻轻道,“原本我还不肯定,但是看到这个玉牌我就知道,那日你见到的惟吉就是卫王。”
“什,什么?”刘绮雪一愣,脸上划过一丝柔情。
邵清玥自然知道刘绮雪是真的对赵德崇上心了,但常年在宫中走动她也明白,很多事讲道理是没用的,于是邵清玥面上的笑容更加的温和了,似乎十分无意般继续道:“卫王是个人中龙凤,许多官家千金都为之倾心,去岁官家左挑右捡,选了梁国公的长女冯氏做了卫王的正室嫡妻,另外还选了一个皇室的乳母刘氏之女为孺人、通房也加了四五个,说是想让卫王多子嗣,想来也是官家想要立卫王为储君了。”
“这,这么多?”刘绮雪明显被吓着了,随后她突然笑了起来——是自己蠢,赵德崇温润如玉,行事作风都得大臣欢心,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真的只守着那一个两个妻妾过下去呢?
邵清玥看得出刘绮雪有些为难了,便继续道:“你若说三皇子呢,他这个人啊,就是贪玩,官家宋女人到他府里,他却是把这些女子都送给了自己的幕僚,只顾着出门玩乐,弄得至今府中连个通房都没有。”
“哈?”刘绮雪一愣,她没想到,赵德昌生的那么俊俏,又是皇子,居然连个女人都没有。
邵清玥见刘绮雪的表情便知道她心里已经松动了,于是嘱咐道:“你要怎么选择阿娘都不怪你,只是无论怎么选择,你一定不能后悔。”
“嗯,我知道了。”刘绮雪脸上露出明媚的笑容。
“娘子!娘子!”
正当邵清玥还想再嘱咐刘绮雪几句的时候,殿内却突然传来秦晴的尖叫声,邵清玥听见这个声音也顾不得什么礼仪,径直冲进了殿内,却看见孙宁馨已经倒在了地上,裙摆间尽是血迹,她急忙跑上前去扶住了孙宁馨,对殿外值守的内监的秦翰大喊道:“快,快找医官和稳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