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素妍有孕两个月的时候，恰好赶上了重九佳节。

皇帝心里虽然不愿意李素妍生下自己的孩子，但面子上还是要做足的，他先是命人在宫中举办家宴，而后又吩咐重臣李昉在他的家中设宴宴请所有三品以上的官员还有皇子。

赵元休走进正厅的时候，李府的正厅早已布置妥当，其中已聚满了前来赴宴的宾客。

除了能够来赴宴的诸位皇子，各地节度也都赶了来赴宴。李素妍的三个兄弟——镇安军节度李继隆、殿前都虞候李继和、洛苑使李继恂也都得了恩旨前来参加。

虽然身处对立面，但李家三兄弟出现的时候，赵元休和赵元佑不约而同地一起看向了三人，只是赵元佑看着李素妍家中诸人眼中尽是期待，而赵元休眼中则是一种冷冰冰的鄙薄。

这样的鄙薄从李家为了全家的前程非要把李素妍送进宫开始，就已经深深存放在赵元休的脑海里了。

赵元休还是记得的，当年自己与赵元佐在京郊马球场第一次遇到李素妍，赵元佐就痴痴望着眼前英姿飒爽的李素妍对自己说“娶妻当如此”，还让自己的皇帝父亲到李家求亲，可谁料短短两三个月之后，皇帝却是昭告天下要迎这位李家千金入宫。

之后兄弟二人才知道，当年李家为了讨好先帝，明知道赵元佐喜欢上了自家的小庶女，还是上奏要把李素妍嫁给先帝，但先帝当时已经有了开宝皇后，实在不愿意多娶，便将李素妍赐给当时还是晋王当今皇帝。

尽管后来赵元佐与李素妍在御花园相遇，赵元佐颤声叫了李素妍一声“娘子”算是断了两人的可能，可偏偏自己这位皇帝父亲，娶了李素妍却又并未善待于她，弄得赵元佐几次三番与皇帝起争执，最终让父子关系恶化，随后一桩桩一件件的摞起，更让父子二人到了今日见面就掐的地步。

“六哥你想什么呢？”赵元俊见赵元休一直发呆，立马凑了过来。

“没什么，”赵元休很快就回过神来，“我就是想起小时候了，你说爹爹怎么这么喜欢拆散别人成全自己呢？”

“拆？拆，谁？”赵元俊脸上写满了莫名其妙。

见赵元俊不明白，赵元休立时指着跟赵元佑的夫人李氏一直攀谈的潘绿意道：“如果当初爹爹没有反对，此刻站在此处的必定是我的绮儿！”

赵元俊这才明白过来赵元休话中的意思，皇帝不止一次暗示赵元休要好好对待潘绿意，也警告过赵元休不要逼自己伤害刘绮雪，赵元休为此事一直是焦头烂额，于是他很随意地坐到了赵元休身旁轻声道：“六哥，你想想看啊，从皇后娘娘到绮姐姐，爹爹为什么就喜欢这么恶心人？”

敢说自己身为皇帝的老爹恶心，世间除了赵元俊怕是没有第二个人敢了，赵元休抚了抚额头，想了许久才也不知道怎么接茬，只好岔开话题道：“如此盛宴也不见四哥哥。”

见赵元俊来了，赵元休才笑了笑：“九哥儿怎么没过来？”

“你还不知道？”赵元俊拿起一颗葡萄扔进了嘴里，“爹爹特意嘱托不让告诉四哥哥的。”

“哦？”赵元休一愣，众人皆知皇帝偏爱赵元佐，犯了多少错都不曾责罚，如今竟然一个宴会都不许他参加，“为什么不告诉四哥哥？”

“还不是因为上次的事。”赵元俊随手往嘴里扔了几个葡萄。

“都过了这么久，这不像爹爹的风格啊。”赵元休一脸问号。

赵元俊见赵元休一脸不信，便神秘地凑到了赵元休耳边小声道：“是啊，我听说啊，爹爹自那以后也常去看望四哥，可惜每次都被四哥气得只剩半条命。”

“啊？”赵元休再次愣住——他从没受到过父亲这样的优待，一时也不能明白赵元俊的意思。

“官家到——”

在赵元休愣神的工夫，皇帝已经牵着赵元偓、赵元偁的手走了进来，二人粉扑扑的小脸挂着笑意。

赵元佑十分厌恶赵元偁那张脸，怎么看都好像是那个狐狸精臧缃纭的影子。赵元佑甚至不明白皇帝为什么非要把这个前朝人纳入宫中。

皇帝并没有注意自己几个儿子脸上的表情。看得出他今天心情不错，未及众人行礼他便示意入座，并将赵元偓和赵元偁放在自己腿侧。

宴会随即开始，东道主李昉十分殷勤地为诸人添置酒菜，然而皇帝看着眼前的诸皇子却突然有些伤感，他十分想念赵元佐，这个最像自己也最不像自己的儿子。

但直至此刻，赵元佐也并不知道重九有宴会，眼下他正蜷缩在东宫的软塌上翻着一本书，冯茜蒙与庞嫃则围坐在桌前绣着小孩的肚兜。

尽管刘绮雪的出现让赵元佐的心里依然没有了别人的位置，但是想到承欢膝下的几个孩子，冯茜蒙与庞嫃脸上都洋溢着幸福。

“郎君，王妃、次妃，”东宫掌事王成匆匆走进屋中，“陈王到访。”

“嗯，”赵元佐并没有起什么疑心，“引到花厅吧。”

赵元佑坐在花厅之中，仿佛一个天真少年，见赵元佐走进了立刻笑吟吟地起身道：“四哥哥。”

赵元佐也报以礼貌的微笑问道：“五哥儿怎么来了？”

赵元佑并不急于回答，而是坐下抿了口茶才道：“刚从重九宴会上出来，想着爹爹说四哥身子不适不能赴宴特来探望。”

“是吗，”赵元佐闻言双手青筋立刻暴起，但还是维持着表面的冷静，“我没事了，天色已晚，五哥儿回去吧，宴会不宴会的，那是你们的事。”

赵元佑似没有听见赵元佐的话一般，自顾自掏出那块绢帕，似有嘲讽地问道：“那，四哥哥觉得这东西熟悉吗？”

赵元佐定睛一看，心中极怒——那绢帕分明就是刘绮雪的：“你要干什么？”

“不干什么，这位小娘子可是个美人呢，我见犹怜啊，”赵元佑并没有如往常一般死皮赖脸：“兄长无事我便安心了，四哥哥，我先走了，你，好好养病。”

“这个混蛋！”待赵元佑出了殿门，赵元佐立刻感觉自己痰气上涌，无论怎么样他都不怕，但是刘绮雪不能有事，李素妍的事情，他决不允许再出现第二次。

这样想着，赵元佐突然感觉到一阵晕眩，瞬间便失去了意识。

“救火啊！”赵元佐昏厥没过一盏茶的工夫便在王成惊惧的声音中悠悠醒转过来，而此刻他手中沾满了火油。

赵元佐看着眼前的场景顿时慌了，东宫已经燃起了熊熊大火，王成正惊慌地指挥着诸人扑灭大火。

庞嫃正在后殿哄着儿子，突然看见漫天的火光急忙跑了出来，却看见满手火油的赵元佐呆呆地站着，露儿扶着已经几乎晕厥的冯茜蒙也呆立在不远处。

谁都不知道这场大火怎么烧起来的。赵元佐震惊之余不免对赵元佑产生了怀疑，但是眼下的情景，恐怕自己无法洗脱纵火烧宫的嫌疑了。

“真是一场痛快的大火啊。”无人注意到，此刻不远处的西宫，宋斯站在萃英楼上冷笑了起来。

“阿姐，”一旁的宋淳却有些害怕，小小的身体有些颤抖，“阿姐你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为了什么，看着眼前的熊熊烈火，宋斯猛然想起了孙宁馨，想起了那张笑靥如花的脸，她骤然失声痛哭了起来——

没错，是她告诉皇帝，赵元偓不是他的孩子导致皇帝亲手烧死了难产血崩边缘捡回一条命的李夫人；是她挑唆赵元佐和赵元佑不和；亦是她，用同样的方法，联合孙家长房还有李家，杀了无辜的孙宁馨。

自从皇帝篡位那日起，宋斯一心便是给自己的丈夫复仇，抛弃了所有情爱，甚至于与她一同长大的孙宁馨，她也一并跑起来，她再也并不是那个为孙宁馨簪上美丽桂花的宋斯了，如今的她，只是先帝的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