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京漫天的初雪落下之时,孙贞善和柴绍情先后离开了人世。
“朕绍膺骏命,宣节校尉孙贞善,积善贻俊,而既早殁,追赠宁远军节度使,着追封骑都尉;恭定郡主柴氏,皇族血脉,披昭淑惠,性甚柔嘉,着追封秦国夫人——”
皇帝听说二人的死讯后,为了表示自己的重视,特地着李神福来宣读旨意,但孙家的人都表现得十分麻木,就连孙贞仁和孙净也都面色悲戚,看的李神福也十分伤感。
然而刘绮雪却并没有什么表情,她望着此刻尚在装殓的柴绍情,只见柴绍情瘦弱的身躯平躺在床上,双颊早已凹陷了下去,嘴唇也暗暗发着紫,双手紧紧攥着什么东西。
刘绮雪一看柴绍情双手间散落出来的穗子就知道那是自己年少时为柴绍情所做的珠串。
那时候刘绮雪刚与邵清玥相认不久,缠着齐妈妈教自己做了一对珠串,一个送给了邵清玥,一个送给了柴绍情。
刘绮雪手脚冰凉,站在她身后的赵元侃明显能感觉到她浑身都在发抖。
在赵元侃的印象中,刘绮雪聪慧机敏,知情识趣,素来冷静,可眼下的刘绮雪,目光冷峻,浑身上下充斥着一股杀气。
刘绮雪自己也承认,从小被苛待的她,会隐忍,会装蒜,甚至她愿意没有名分地生活在赵恒身边,因为她需要依靠,因为她对这个尔虞我诈的世界其实怕得要命。
但对柴绍情,刘绮雪没有办法去隐忍,如果当年没有柴绍情的收留,她也许还是个乡野村妇,找不到生母、继续被李氏欺压,作为李氏给自己儿子铺路的工具。就是这样一个孱弱的老妇人,给了她港湾,让她知道这个世界还是有温暖的。
想着想着,刘绮雪突然哀哀地哭了起来,越哭越大声,越哭越悲怆,让原本已经趋于平静的众人也忍不住哭了起来。
“就算鱼死网破,我也会为您讨回公道。”
刘绮雪从齿缝中艰难地挤出来这句话,她望着柴绍情的尸体,目光决绝冷漠。
柴绍情入殓后,按照规矩,孙家人要为她守孝二十七个月,刘绮雪也不例外,但在孝期即将结束的时候,京城却突然传来了赵元僖骤然离世的消息。
“娘子!许王暴毙!”宋沆被贬没几日,一同围坐在炉火前制作小孩子衣衫的柴绍情刘绮雪便得到了齐妈妈带回来的这个噩耗。
“到底怎么回事?”正在给赵元侃制作冬靴的刘绮雪手中的针线物什“哗啦”一声全部掉在了地上,“听说前些日子七皇子因为误伤了自己的见习师父惹得官家大怒,越王怕皇帝处罚七皇子,便找了个借口带着七皇子一起前往广南公务了,如此一来许王应该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怎会突然暴毙?”
“听二郎君说,许王今日早朝时分有些许不适,政务尚未处理完便回了家,”齐妈妈强饮了一大盏梨汤,“官家还亲自前往探视,谁料许王的病情已经突然加重,起初官家喊他的名字,还能勉强回话,结果回家不到两个时辰便暴毙了。”
“这两年风波似乎大了起来,”刘绮雪算了算这几年发生的事,心里有些忐忑,“算算我们孝期这段时间,先是韩国公去世,再是真定王去世,现在许王也出事了,这难道只是巧合?”
“这倒不是好兆头了,”孙宜馨对眼前的事,也是颇为担忧:“缃纭前些日子传话来,说是发现仁明殿的秋水似乎常常往潜园来。“
”难道九皇子去了,皇后又想着扶持大皇子?”刘绮雪突然有所悟。
“他们二人感情非同一般,”孙宓馨犹豫了半天,还是道,“这些年通过种种迹象看,李皇后似乎对大皇子藏有情愫,眼下越王和刚刚敕封的吴王便是皇储最有力的竞争者了,李皇后若是有所异动也一定是针对二人,你们要小心。”
“可若是如此,为何皇后还要养着八皇子?,”冯辞还是有些犹疑之处。
“八皇子,不过是个傀儡,”刘绮雪摇了摇头,“皇后将全部火力吸引到了八皇子身上,若众人齐力对付八皇子,那么只有可能两败俱伤,而最后得利的自然就是被贬谪无人问津的大皇子了。
虽然这样说,但刘绮雪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她深深望着窗外的碧水蓝天,心里骤然一紧,似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官家,这果子可还可口?”与此同时,汴京万岁殿中朱婉君妖娆的身段扭捏着。
“尚可。”皇帝言语间有些敷衍。
“这些日子,官家还是憔悴了许多,可是为许王的死哀痛者?”朱婉君问道。
“是啊,”皇帝长长地叹了口气,“秉诚这孩子机敏聪慧,实在难得,我已经命人准备,为秉诚追谥皇太子,谥号‘恭孝’。”
朱婉君脸色如常,似乎并没有什么不满的地方,随后笑嘻嘻道:“是啊,妾身也这么觉得,只是近日妾身听到了一些传言,不知道该不该讲。”
“什么传言?”皇帝突然来了精神。
朱婉君佯作为难地犹豫了一会儿才道:“妾身身边的信儿与许王次妃张氏原来是同在宫中的小姐妹,信儿听张妃说过几次,许王对张妃情有独钟,张妃似乎有意想要取夫人而代之,只是信儿也不敢肯定。”
说罢,朱婉君递了个眼色给信儿,信儿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奴婢不敢撒谎,这都是张妃亲口跟奴婢说的!还说许王让她抚养郡主并且许诺将来即位便给张妃四妃之位,之后会想办法废除李氏让她做皇后!”
“什么!”皇帝暴怒地一挥袖,将桌子上的东西尽数打翻,“我还没死,他就谋划好了?来人!给我查,若是属实,立即驳回追谥的旨意!”
“是。”李神福心里也是一哆嗦,他极少见到皇帝如此发怒。
与此同时,许王府中,露儿和兰儿一袭黑衣遛进了枫情的房中,看着蜷缩在床上已经有些疯癫了却还不住地喃喃自语的枫情,一时间还有些同情。
“露儿,她已经这样了,我们就不必赶尽杀绝了吧?”兰儿弱弱道。
露儿心中也十分同情枫情,但想起自己一家的惨死,露儿还是咬了咬牙:“她不死一旦她说出去撺掇张妃给夫人下毒是朱婉君指使,必然会查到皇后和开宝娘娘身上,你觉得到时候你我能幸免吗?”
兰格心中陡然一紧,她是宋皇后安插到李皇后身边的,不管查到谁身上,她都跑不了,人毕竟是自私的,想到这里,兰儿便不再言语,任由露儿对枫情下了杀手。
枫情的死如同汴京城随意凋落的一片树叶一般,没有激起任何人的注意,只是在枫情死后,张妃也“畏罪自杀”了,而一向与赵元僖亲厚的钱惟灏也立刻报告皇帝说赵元僖曾被张氏迷惑,让她在都城汴京西佛寺招魂埋葬她的父母,僭越礼制。
听闻此事皇帝更是大怒,李氏是吴美人为赵元僖求的嫡妻,张氏和枫情也是吴美人为赵元僖纳的,他隐约感觉自己被耍了一顿,随即派昭宣使王继恩验问。
没想到王继恩又查出张氏在府中专横放肆,不仅逼迫俞氏流产,还捶打奴婢、仆人,甚至有人因此死亡,而赵元僖却不知道。皇帝没想到看上去温文尔雅的儿子,家宅已经不宁到如此地步了,立刻下令将赵元僖身边亲吏都停职免职,毁掉张妃父母坟墓,其亲属都流放。
开封府判官、右谏议大夫吕端,推官、职方员外郎陈载,都因辅助有失,吕端贬为卫尉少卿,陈载贬为殿中侍御史。许王府咨议、工部郎中赵令图,侍讲、库部员外郎阎象,都因辅导无状,被削免自己的职务。
同时皇帝诏令停止赵元僖的册封礼,降低赵元僖葬礼规格,以一品卤簿埋葬。自此皇帝便不再对赵元僖有任何痛惜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