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回到书坊已是清晨，何笑笑指着柜台说道：“那位前辈就在这儿坐了三十年，一个人，三十年。”在何笑笑低沉的声音中，杜依依陷入沉默。

来的路上她已听何笑笑讲了遍，可不知为何，杜依依总觉得少了什么，而身处这间书坊杜依依更是生出奇异的感觉，这里如此熟悉仿佛在什么地方见过，奈何翻遍记忆也未能找到。

沉默良久，杜依依长长吐了口气，缓声说道：“我年幼时候问过姥姥，身为魔道七门，千幻门为何就消失了？当时姥姥神色复杂，沉默好久才告诉我说，千幻门得罪隋文帝杨坚惨遭灭门，弟子大都死了，活着的也成他的鹰犬，这位前辈想必就是活着的，隋王朝覆灭后隐名埋姓隐居在此。”

似乎觉得这个话题有些沉重，何笑笑接口笑道：“依依你还真是冰雪聪明，一语中的。”看杜依依望来的目光不善，何笑笑如何不知缘由，赶忙解释道：“那位前辈跟我提过一次，我担心说出来惹你这位千幻门高足生气，就没敢告诉你。”

杜依依没有纠缠这个问题，瞪了何笑笑一眼便将目光落在柜台上，自语道：“一个人枯坐三十年，这位前辈也够可怜了，他的骨灰在那里，理当受我一拜。”

何笑笑自然不敢告诉杜依依实情，接口便道：“我已遵循那位前辈遗愿，将骨灰撒入龙首渠。”话到这里稍顿，何笑笑转口说道：“我有幸聆听这位前辈教诲，不仅武道不凡，对天下大势也有着深刻的理解，绝对是奇人异士，又静坐三十年放下世事超脱物外，若非最后关头遇到我，怕不会留下任何踪迹。你若真有心祭拜，我觉着对着他枯坐三十年的凳子就好，像似拜会其人。”

杜依依清楚何笑笑又在断章取义哄骗自己，奈何有理有据找不到反驳的理由，最终点头说道：“也好。”稍稍整理衣服，杜依依对着柜台恭恭敬敬行了一礼，缓声说道：“千幻门弟子杜依依，拜见前辈，依依绝不负前辈所托将遗物交给姥姥，也愿前辈九泉有知保佑我千幻门。”

再次一拜，杜依依才直起身子，冲何笑笑问道：“那位前辈留下的遗物呢？”

何笑笑自顾一笑，拿开柜台上的笔墨砚台，下面便是魅影留下的方盒，递到杜依依面前，笑道：“喏，就是这个。”

接过方盒打量片刻，杜依依突然提高声音说道：“你没打开吧？”

以何笑笑的猜测，盒子里多半是始魔录，虽有心打开一看究竟，却担心魅影留下什么后手，同时也担心自己看到始魔录控制不住自己。所以，在杜依依的注视下，何笑笑故意叹了口气，道：“我不敢，担心里面有绝世珍宝，忍不住想要占为己有。”

瞪了何笑笑片刻，杜依依突然笑了起来，道：“亏你没有打开，不然……”

听杜依依拉长了声音，何笑笑如何不知她故意吊自己胃口，可还是接口问道：“不然怎样？”

杜依依笑着说道：“看到盒子上面的七星标记没，这是我千幻门的标记，顺序对了才能打开，不然轻则重伤，重则丧命，完全看那位前辈的心情。”

沉默片刻，何笑笑长长吐了口气，心道魅影果真留下后手，也亏得自己不贪心，不然……何笑笑没有想下去，更不曾责怪魅影，若不留下后手，何笑笑反倒要怀疑。摇摇头，何笑笑张口问道：“你能打开吗？”

顿时，杜依依一脸戒备的盯着何笑笑，喝道：“这是留给姥姥的，打开干什么，还是你别有企图？”

苦笑一声，何笑笑一脸无奈的说道：“好奇，就想看一眼，瞧你那眼神，要是我能打过你，先把你……”看杜依依脸色变冷，何笑笑神思一动便有了主意，接着说道：“也把你绑了，让你不信任我。”

眼看杜依依就要发火，何笑笑发出一声长长叹息，道：“不过这是不可能的，你天资比我高，且自幼修行幻魔诀，而我呢早过了练武的最好时期，好不容易得前辈传授一些心得，也忍不住想与你分享。”

杜依依顿被何笑笑的话吸引，脱口问道：“那位前辈留下什么心得？”

何笑笑没有回答，嘿嘿笑道：“遗物已经给你，是不是先给我易容？”

杜依依是勃然大怒，挑起眉头喝道：“你不相信我？”

何笑笑点了点头，颇有委屈的说道：“上次就被你抛弃，还挨了一巴掌，现在想起来还是痛的。”

看何笑笑故作痛苦表情，杜依依咬牙切齿的说道：“无耻，谁让你一而再再而三的骗本姑娘？”话到这里稍顿，杜依依猛然想到什么喝道：“莫非你今天也在骗我，担心我不给你易容？你个骗子，告辞。”大喝声中，杜依依转身就走，疾快的脚步似想远离何笑笑这个骗子，然而嘴角那抹笑意却暴露心中所想，哼，你被胡家识破身份，有本事别求本姑娘。

诚如杜依依所料，眼看她就要走出大门，何笑笑终开了口，叫道：“你赢了，那位前辈说他修炼幻魔诀百年，发现我们都错了。”

“都错了？什么意思？”心底好奇，杜依依顿停下脚步，转身望着何笑笑想他解释。

何笑笑看杜依依眉头紧皱，心底不免好笑，道：“要不你先坐下来？那位前辈修炼幻魔诀一辈子，对幻魔诀见识之深，我现在都未能理解。”说话间，何笑笑更是拿袖子擦了擦板凳，然后做了个请的姿态。

看倒何笑笑的动作，杜依依心底得意可依旧板着脸，没好气的说道：“我修炼十几年都未能理解，你才修炼几天？”话到最后，杜依依又忍不住瞪了何笑笑一眼，却是折身返回坐了下去。

何笑笑嘿嘿笑了声，张口说道：“依依说的是，我怎能与你相提并论？那位前辈告诉我说，他初练幻魔诀以为精义全在一个幻字，凝结真气锻骨练皮，从而千变万化，后来历经一场场变故经历一次次血腥，前辈突然意识到，人心里都住着一个魔，要去认识他了解他释放他，所谓幻魔诀，幻是表，魔为里。”

诚如何笑笑所料，杜依依果真被这番话震住了，久久未能回过神来。她自幼修炼幻魔诀如今已经小成，不借助外物也能做简单的变化，只是如今千幻门地位尴尬，姥姥又曾严令她不得施展幻魔诀，这才借助外物来易容，而何笑笑这番话，或者是那位前辈的话，竟推翻了杜依依多年的认知，幻是表，魔为里，难道自己错了？

看杜依依眉头皱起又散开，何笑笑知道她正在做着天人交战，也不打扰她，反而静静打量着她，想透过易容术看清她的样子。

不知过了多久，杜依依长长吐出一口气，叹道：“这位前辈果真高人，我虽不能完全理解，却觉得他是对的。”

等了半天等到这个答案，何笑笑不由一愣，很难理解吗？一个表一个里，一个外一个内，又那么难吗？愣了片刻，何笑笑突然张口问道：“你说什么是魔？”

杜依依很是意外这个问题，盯了何笑笑似乎想看透他是不是又在骗自己，最后小心翼翼的说道：“杀人放火，欺辱弱小，**掳掠……”看何笑笑满脸的不可思议，杜依依不由问道：“怎么，不是吗？”

何笑笑没有回答反而笑了出来，如此开心，眼泪都差点笑出来，看的杜依依脸色越来越寒，眼看杜依依就要爆发，何笑笑终停了下来，道：“你这丫头真是个好人，我喜欢……”看杜依依脸色大变，何笑笑赶忙说下去，道：“你刚才说那些是坏人，不是魔，丢我们魔道的脸。”

杜依依心底已经承认自己错了，只是看何笑笑如此开心，下意识的反驳道：“那你说什么是魔？”

何笑笑嘿嘿笑道：“自古正魔不两立，魔自然就是与正道相克喽！道家追求清心寡欲，佛家更是克制欲望，而我魔道，便追求随心所欲，魔，就是随心所欲。”看杜依依张口似想辩驳，何笑笑接着又道：“这都是那位前辈告诉我的。”

杜依依确实看不惯何笑笑小人得志的模样，可听闻是那位前辈所说，转口说道：“我怎么不明白，千变万化，不正是随心所欲？”话到这里，杜依依似抓到什么，不由得闭目沉思起来，看的何笑笑会心一笑。

他之所以告诉杜依依这些，便是想这丫头尽快成长起来有自保之力，乱世之中人命贱如草芥，而长安更是这场风暴的中心。想到这里，何笑笑鬼使神差的问道：“依依，你有没有想过离开长安？天下广大，风景处处。”

“什么？”睁眼打量何笑笑片刻，杜依依才想起他问什么，张口答道：“想过，不过要等姥姥，你怎么了？”

何笑笑长长吐了口气，刚才他可是打定主意，一旦杜依依决定离开长安，自己就陪着她。摇摇头，何笑笑张口笑道：“没什么，就是长安套路太深，想回老家。”

杜依依未能理解何笑笑什么意思，倒听出他言语间的打趣，撇了他一眼说道：“你坐下，我给你易容。”

何笑笑正在等待这句话，只是看到杜依依眼角的狡黠，赶忙说道：“我的姑奶奶，可不能再像上次，不提也罢。”

这次，杜依依再忍不住失声笑了出来，张口说道：“放心好了，保你满意。”

听着杜依依的笑声，何笑笑竟有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感觉，可他有得选择吗？无奈的笑容，紧闭的双眼，再次引来一阵娇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