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国文风浓郁且升平已久,当夜幕降临一盏盏大红灯笼亮起,伴随着不绝于耳的莺歌笑语,汴京的生活仿佛才真正开始。
站在茶楼之上,何笑笑虽想探头看看这烟花汴京,可更让他在意的是眼前中年男子。男子瘦高颀长作文士打扮,脸庞白皙也算是潇洒英俊,只是白皙的脸庞总透着拒人千里的冰冷,一双窄长的眼睛也有些阴沉,而且自中年男子走进茶楼,随意撇了房玄龄一眼便再无表情,更不要说言语,不过这更添一种威势。
“莫非两人认识?”徒然生出这想法,何笑笑心思一动,抬头望向房玄龄。也怪不得何笑笑有这想法,房玄龄吃过午饭便在此等他,可是等了整整一下午,然而中年男子进门后连句客套的道歉都没有,甚至一幅熟视无睹的样子,要么这人手握大权到了能够无视房玄龄的地步,要么两人相识甚至有些不愉快,何笑笑更相信后者。虽然好奇两人的关系,却知趣的走上前去,为中年男子添上一杯热茶。
房玄龄对此却是见怪不怪,脸上更是堆起笑容,道:“宝臣老弟,尝尝这碧螺春,仁宗赏赐八大王的。”
何笑笑翻遍脑汁没想到宝臣是何许人也,只是很快便抛之脑后,更让他好奇的是,房玄龄为何要提及八大王,何笑笑可不认为他是无的放矢。
别说喝茶,中年男子看都没看一眼,撇了房玄龄一眼冷声说道:“既然你已说动八大王,何必再找吕某?”
“吕宝臣?”何笑笑依旧未能想到这是何许人也,不过对他的敏捷心思却叹服不已,只一句话便猜透前因后果,当真是个厉害人物,而更让何笑笑感兴趣的是,房玄龄已经说动了八大王,再找他有什么目的?
望着中年男子,房玄龄脸上笑意更甚,道:“宝臣老弟,你就不好奇,老夫是如何说动八大王的?”
中年男子发出一声冷哼,似不屑又似不喜,亦或两者都有,冷声说道:“你房玄龄有三寸不烂之舌,别说八大王,就是说服圣上,吕某也不意外。”
房玄龄似没有听出中年男子的讽刺,哈哈笑了声,道:“关系到太子婚约,自然要说服仁宗陛下,我皇千里迢迢送来一古方,可以送子。”送子二字,房玄龄特意拉长了声音,而当话语落下,便自顾端起茶杯细细品尝起来。
看到房玄龄那种胜券在握的从容样子,何笑笑心底一阵好奇,他怎么就吃定这个中年男子呢?尤其看到中年男子的神情,何笑笑越发肯定心中所想。
中年男子脸色依旧冰冷,然而眉头轻皱,窄长的双眼几乎眯成一道缝,右手更是搭在左手上转动着白玉扳指,一看就是在思索着其中的得与失、利与弊。终究非常人,中年男子很快便回过神来,盯了房玄龄片刻张口说道:“好手段。”
中年男子的语气不咸不淡,不急不躁,让人听不出他究竟是在夸奖还是在讽刺,至少何笑笑没能看透他的心思,而房玄龄自顾一笑,接着说道:“宝臣老弟,这可不是老夫的主意,老夫最初是想麻烦你的。”
话到这里顿了下,房玄龄收起脸上的笑容,缓声说道:“自上林苑李景琛现身长安,圣上便猜透汉国的阴谋,借始魔录挑起江湖纷争最终祸乱天下,同时联合秦宋蒙三国,合力围攻我大唐,要是四面受敌,即便我大唐兵强马壮,怕也应付不过来。宝臣老弟,汉国密使早来过了吧?”
中年男子漠然的脸上没有丝毫情绪流露,既不表态也不承认,而房玄龄也是见怪不怪,接着说道:“汉、秦、蒙与我大唐结怨已久,出兵已成定局,只是这场大战别说一朝一夕,怕是十年八年也未必有结果,你大宋何必来蹚浑水呢,做个渔翁不是更好?”房玄龄似知道这些打动不了中年男子,稍稍顿了下直直盯着中年男子说道:“当然,想做渔翁也要有收拾残局的实力,数十万的精锐雄师。”
何笑笑终于明白房玄龄用什么说动中年男子了,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宋国如果想做这个渔翁的,就必须打造一支精锐雄狮,而谁掌握了这数十万的大军,必然成为宋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何笑笑甚至记得在长安时候,魅影也是如此劝他的,前往宋国掌控这支大军,到时候是进是退全在一念之间。虽想明白所以然,何笑笑却是更加好奇,甚至有些不可思议的望向房玄龄,他竟然鼓蹿中年男子掌握这支大军,莫非他有……想到这里,何笑笑下意识的望向中年男子。
何笑笑尚且猜得到房玄龄的用意,何况中年男子?盯着房玄龄,中年男子本就冰冷的眼中更是爆射出两道寒光,那神情仿佛要把房玄龄给撕碎再扔进另一个空间,如此就再不用看到他,而房玄龄对此似熟视无睹,脸上甚至挂起一抹笑意,从容又随意。
很快中年男子眼中的寒光散去,脸色也不再冰冷,沉声说道:“我皇心思敏锐深谋远虑,早已有了决断,我等臣子,思君之思解君之忧罢了!”话到最后,中年男子直接起身离去,桌上茶杯丝毫未动,如同他对房玄龄的态度。
目送中年男子离去,何笑笑终忍不住开口问道:“房相,这位是?”
房玄龄脸上的笑意已经隐去,随口回道:“吕公弼。”说完后房玄龄端起茶杯,只是抿了口才发现茶已经凉透。
何笑笑依旧未能想到这吕公弼究竟何人,不过看到房玄龄的表情,赶忙走上前去给他添茶。握着滚烫的茶杯,嗅着沁人心脾的茶香,房玄龄的表情也舒缓不少,沉默片刻突然张口问道:“你怎么看?”
何笑笑完全没料到房玄龄会问他,不由愣了下,只想到房玄龄竟要拷问自己,心底竟有些小激动,这位爷可是千古一相啊,要是得到他的认可,回长安又多一份保障。心中如此想着,何笑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杂念,思索起今日种种。
很快何笑笑便将思绪捋顺,张口说道:“今日房相先找了御医王老先生,是要他证明方子可靠无害,然后是八大王,借八大王之口传入宋皇耳中。听闻八大王与大宗正司素来不合,那多半不会喜欢太子爷,而今宋皇年岁渐大,一旦诞下龙种,八大王就是托孤大臣,所以小子斗胆猜测,我们离开后八大王一定会找王老先生问个清楚明白,然后入宫禀告宋皇。”话到这里,何笑笑眼中闪过一道光芒,压低声音说道:“经八大王和王老先生之手,宋皇必然会服用这方子,如此一来,大宗正司和太子必然将他二人恨之入骨,到时候……”即便压低了声音不虑第三人听到,何笑笑也知道有些话是不能说的,立即选择闭嘴。
该是看何笑笑知道孰轻孰重,房玄龄轻点点头,而何笑笑则接着说道:“今晚这位吕大人,应该是房相的故交熟知他的为人,虽然拂袖离去,可小子以为吕大人多半已被房相您说服。”话到这里稍顿,何笑笑嘴唇抖了几下似在犹豫,可最终还是开了口,道:“至于缘由,小子猜测房相你在布局未来,等我大唐与秦汉蒙三国分出胜负,必然是兵困马乏,而宋国则是兵强马壮磨刀霍霍,只能用离间之计。”话到最后,何笑笑望向房玄龄的目光有着掩饰不住的钦佩,不愧是千古一相,果真深谋远虑。
望着何笑笑,房玄龄脸色虽平静然心底还是有些吃惊的,看穿前两人不难,可竟能猜到离间之计,怪不得秦川看重他。
半天不见房玄龄言语,何笑笑便知道自己猜对了,只是心中还有疑惑,张口问道:“房相,小子还有个疑惑,刚才您特意提起药方,为什么?”
何笑笑之所以有此疑惑,是因为他清楚药方究竟是怎么回事,有八大王这个倒霉蛋也就够了,而吕公弼在房玄龄的计划里是要执掌军权的,可要是得罪太子爷未来的皇帝,又如何执掌大军?
在何笑笑的注视下,房玄龄沉默片刻终开了口,道:“宝臣之父吕公三次入相乃当朝太师,幼妹吕氏为贵妃,深受仁宗喜爱。”
何笑笑瞬间便想到了吕公何人,吕夷简,三次入相宰执朝堂二十年,如今病重退出朝堂可依旧是跺跺脚便让汴京震上三震的人物。想透吕公弼何许人后,何笑笑不由思索起房玄龄的用意,他故意告诉吕公弼药方一事,应该是想吕氏怀上龙种,这岂不是把太子得罪死了,他究竟想干什么?思索良久,猛然想到一种可能,何笑笑直直盯着房玄龄,眼中写满不可思议,同时又充满敬佩。
房玄龄似看透何笑笑心中所想,自顾一笑便站起身来,抬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