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汝南郡王府,正在酣睡的大宗正司赵允让突然坐了起来,异常平静的脸庞,明亮有神的眼睛,显然不是被噩梦惊醒,而且床榻一侧还站着他的忠仆常海。
在赵允让的注视下,忠仆常海轻声说道:“老爷,都安排妥当了。”
赵允让没有开口,翻身下了床榻,此刻可以看出他穿戴整洁根本不像安睡了的人,而常海对此熟视无睹,反而双手用力把床榻搬了起来,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口,赵允让则猫着腰快步走了进去。看赵允让消失不见,常海放下床榻后直接躺了上去,且发出细细的酣睡声,如果不是走近细瞧,根本发现不了已经换了人。
入了暗道,赵允让老态龙钟的身子,突然变得又快又轻,可即便如此,也足足走了半刻钟才到尽头,可知其长度。暗道尽头,是一普通宅子,院中早停好了辆马车,等赵允让坐上马车,驾车壮汉挥动马鞭缓缓驶了出去。
虽然已是子夜,然而马车却丝毫不显突兀,反倒有很多类似的马车,或从宅子里出来赶往烟柳巷,或从烟柳巷往宅子里赶,一辆辆马车,一盏盏红灯笼,如同点点星光让汴京城成为不夜城。
烟柳巷虽称之为巷,却足足十里长,两排大红灯笼一眼望不到头,莺歌燕语更是不绝于耳,不过有些地方还是很幽静的,赵允让的马车便停在一幽寂的庭院内,连呼吸声都不可闻,即便如此,赶车壮汉也是仔细打量四周,再三确认才掀开帘子请出赵允让。
下了马车,赵允让并没有着急进屋,反而站在院中明显在等什么人。没过多久,一黑袍男子大步走来,英俊白皙的脸庞透着冰冷,不是吕公弼是谁?
看到吕公弼,赵允让脸上露出一抹笑意,赶忙迎了上去,笑道:“宝臣老弟,你可算来了。”
不同于赵允让的笑脸,吕公弼脸色似乎更冷了,沉声说道:“不知宗正大人深夜相召,所为何事?”
“要是猜不到你能来?”心中如此想着,赵允让脸上笑容不变,接口说道:“当然是有事相求,要知道为见吕老弟一面,赵某可是爬了好半天地洞。”话到这里稍稍顿了下,赵允让收起笑容,挥手说道:“宝臣老弟,请!”
与赵允让对视片刻,吕公弼亦挥手说道:“请!”
当两人并排走进大堂分左右坐下,赵允让在短暂的沉默过后先口说道:“老夫听说,吕老弟曾向圣上进谏,厉兵秣马等待时机一统天下?”
吕公弼显然知道赵允让要说什么,接口便道:“天下将乱,不进则退,等秦汉入主长安,下一个必然是我大宋。”
赵允让点点头表示赞同,同时又发出一声轻叹,道:“我大宋偏安一偶,不管百姓还是朝臣都安逸已久,少有人能有吕老弟这般远见,他日老夫必定启奏圣上,由吕老弟挂帅整顿三军。”
吕公弼自然听得出来赵允让的画外音,也知道他为何会找上自己,沉默片刻张口说道:“宗正大人严重,吕某不过一府伊罢了!”
赵允让赶忙接口说道:“吕老弟自谦了,二十年隐忍不发,一鸣必定震惊天下。”根本不容吕公弼插口,赵允让语气一转,接着又道:“吕老弟足智多谋才思敏捷,想必清楚房玄龄送来药方看似好意实则包藏祸心,怜花楼一直在追查此事,这两日终于有了结果。”
或许是怜花楼提起了吕公弼的兴致,张口说道:“愿闻其详。”
赵允让点点头,沉声说道:“据王太医所言,药方只有五成把握,有效了圣上自然满心欣喜,从而与唐国结盟,可要是不尽如人意,唐国拿什么来平息圣上的怒火?怜花楼追查多日,最后发现凌烟阁暗中派人潜入长安游说皇亲宗室,仁宗无子,惦记太子之位的不在少数,而一旦危及太子之位,朝堂必定人心惶惶,到时候即便圣上有心攻唐,怕也是力有不逮。”
话到最后,赵允让心底又是一声叹息,这还真是个连环计,逼的他不得不出手。眼中闪过一道光芒,赵允让盯着吕公弼说道:“而且赵某还打探到,怜花楼如此不遗余力追查此事,是担心药方无效后圣上心灰意冷一蹶不振,到时候朝廷可真就是一团乱麻了。”
这次吕公弼没有立即开口,而是思索着赵允让的话。怜花楼可谓是圣上手中的一柄利刃,不仅锋利且神秘莫测,而赵允让竟然能得到怜花楼辛辛苦苦打探到的消息,甚至能在怜花楼的监视下出来与自己见面,想必在布局怜花楼已久,恐怕身份还不低,而怜花楼都能被他渗透,何况朝堂?这些年下来,应该已有不弱的势力,现在来拉拢他吕家,怕也是形势所迫,房玄龄还真是好手段。
心底一声冷哼,吕公弼冰冷的脸上却没有任何情绪流露,张口说道:“宗正大人,吕某有一事不明,为何你们都先考虑药方无效,王太医说的可是七成把握,而且据吕某所知,宫里的娘娘,这几天差点把太医院给踏破。”
赵允让当然不会说实情,沉默片刻张口说道:“赵某曾做了十余年太子,凡事都习惯往坏处想,如果药方有效仁宗诞下一鳞半子,那只能说我们父子没有天子命格,天意使然,如若不然,老夫怎么着也要搏上一搏。”话到这里顿了下,赵允让直直盯着吕公弼说道:“老太师一生赤胆忠心,赵某不会让吕老弟为难,只期望在最坏的情况下,宝臣老弟能帮我们父子一把,在此老夫可替太子做主,拜吕公为帅统领三军。”
不见吕公弼开口,赵允让沉寂片刻又张口说道:“吕老弟沉寂二十年不露锋芒,这次却石破天惊进谏圣上厉兵秣马为征战天下做准备,想必已将帅印视为囊中之物,老夫虽不知吕老弟计从何出,却愿祝吕老弟一臂之力,先将帅印拿到手。”
沉默半响,吕公弼终开了口,道:“宗正大人说笑了,吕某虽想要帅印,却也知道时机不对,如今圣上的心思全在药方上,没有结果之前,怕是无心国事。”
望着吕公弼,赵允让突然张口问道:“难道老太师开口也不成?”
赵允让之所以如此说,是因为帅印在大宋是个禁忌,可如今老太师病重反倒没了顾忌,而且两人亦师亦友关系甚好,吕夷简此时开口,以宋仁宗的性子多半会答应。看吕公弼沉默不语,赵允让接着说道:“诚如吕老弟所说,如今圣上的心思全在药方上,只是药方变数太多,连怜花楼都没了主意,所以老夫以为吕老弟还是先把帅印拿到手,以吕老弟之才,定能让圣上满意。如果吕老弟不好意思开口,老夫可以找老太师聊聊。”
望着赵允让,吕公弼突然发现,自己还是小瞧这位曾经的太子爷了,他这招可可谓是一箭三雕,首先得到了吕家的支持,老爷子执掌朝堂二十年门人弟子无数,有吕家的支持,圣上想动太子就要慎重考虑了;其二,自己执掌帅印,赵允让便能得到军方的支持,当年狄青自绝帅印便成了禁忌,赵允让身为前太子身份尴尬,更不敢触碰军权,只能借他的手掌控军权。第三,一旦上了这艘船,恐怕就身不由己了,他如此处心积虑掌控军权,恐怕已有了逼宫之意吧!
想到这里,吕公弼心神突然一动,这些天他一直猜测房玄龄究竟留下了什么后手,莫非就是他?心里徒然冒出这想法,以吕公弼的老练,脸上竟也露出一抹异色,眼中更有寒光闪过,这房玄龄好狠的手段!
赵允让看到了吕公弼的目光,也看到了他脸上的异色,心里明白他多半猜到了原委,因此并不出声,静静等他决断。
沉默良久,吕公弼深吸一口气似有了决断,直直盯着吕公弼问道:“行此逆违之事,你就不怕吕某人禀明圣上?”
赵允让非但没有担忧,脸上反而露出一抹笑意,道:“尽人事,听天命,至于结果,赵某愿赌服输。”话到最后,赵允让也不待吕公弼开口,径自起身离去。
望着赵允让的背影,吕公弼眼中露出一丝钦佩,他刚才这番话何尝不是对自己说的,皇位之争如此,天下之争更是如此,看来自己要赔他赌一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