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大理寺地牢之中,几个值夜的狱卒昏昏欲睡。及至几人步履蹒跚地巡完最后一圈,夜已经深到恍若一砚浓墨泼下,连月亮和繁星的光芒都被遮掩,徒剩一盏昏黄如豆的油灯,在幽暗潮湿的地下随风轻曳,于斑驳残缺的灰墙上拉出一片破碎的灯影,犹如来自地狱的游魂一般不甘地肆意舞动。
“走吧走吧,咱们睡去吧。”又连着打了几个哈欠,领头的一个当先掌不住了:“左右也巡视过了,不会有事的。”
谁都知道,大理寺的地牢乃是雍都最大的摆设。自从当今圣上登基以来,这处曾经的牢狱胜地就很少再关押犯人了。便是有,不过是一些无足轻重的角色,没有人,会为了这些人而擅闯官门。久而久之,这里的守卫也就松懈了,再不复早年的谨慎心,转而变得偷懒耍滑起来。毕竟,犯人也是一种另类的资源,失去了他们,本就不多的油水还能从哪儿来呢?还不如让自己过得惬意一些,总也好过拼死拼活。
“嗐,可不就在等你这一句话呢嘛。”同行的几个嬉笑着答应了一声,显然也是早有此意:“早走一会儿还能赶着睡前喝上一杯,走走走!”
大雍位置偏北,初秋的夜晚已经开始很带着几分凉意了,再加上地牢阴寒,一般体质不好的人都扛不了太久。纵然他们有职责在身,可这里既是无人问津之地,那讲太多的规矩也就没必要了,人物么,活得糊涂一点没什么不好的。
“走喽,喝酒去喽……”几个人勾肩搭背,彼此间调笑着就离开了。那渐远渐模糊的人声在空旷的地牢里回响盘旋,竟给人一种极度错乱的感觉,仿佛这里就是幽冥地界,而离开的,则是牛鬼蛇神。他们一走,这方地之间就只余了暗黑和寥落,看不见的幽灵徘徊其间,却始终没有露出形体。
是的,无声无息的幽灵,不动声色的靠近,而这一片黑暗,就是他最好的掩体。
“刷”地睁开双眼,在地牢最深处的一间班房中,一个盘坐在枯草堆中的男子冷笑出声,那嗓音活像是被砂纸给硬生生地打磨过,粗粝嘶哑地惊人:“出来吧,藏了这么久,难道你等的并不是这一刻么?”
甫一听到这野兽嘶吼似的破碎声音,避于暗处的那个影子都不由地愣了一愣,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利索地自一旁的梁柱上纵身而下,于曳动的黯淡烛火光里现出了身形:“大统领就是大统领,无论何时何地,感知都还是一样的敏锐无比。”
抿了抿苍白干裂的嘴唇,寒枭的脸上透出几分深切的无可奈何:“应该,是比以往更敏锐了。”已经受够了在这地牢里苦苦煎熬的日子,所以他每一,都会比前一更加留心周围的动静。不管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他都早就做好了迎接的准备,而他最怕最担心的,不过是没有消息,然后,被困在原地,什么都做不了。
“镇北王爷,你终于回来了。”看着一身夜行衣的萧陌慢慢走近,寒枭的话语间也忍不住染上了几分急切:“事情都办完了是么?一切都还顺利么?”按照他的推算,这个人应该至少还得再过个三五才能回来,而且还是在一帆风顺、没有任何意外发生的前提之下。然而现在,萧陌不仅已经回京了,就连自己被关押在哪里都打探地清清楚楚……这样的速度,可着实是有些出人意料了。
“很顺利,也绝对不会有半点破绽和后患,你放心。”明白他心中所想,萧陌第一时间出言安抚:“她让我一定要跟你一声谢谢还有抱歉,这一次,连累你了。”
叶疏月这个人质对于萧隐的意义不可谓不重大,寒枭暗中将她送出,这几乎已经是冒下之大不韪了。他此刻身在这里,与自己隔着一扇牢门相对,便是最好的证明。是以,不管是道谢或者致歉,在叶疏月心里,都必然是不够的。毕竟,寒枭这般做法,差不多可以算是以命换命了。
“你们都太过客气了。”摇了摇头,寒枭对垂是丝毫都没有放在心上:“我这一条性命本就不值钱,当年若不是姐,我也活不到今。如今她不在了,她做不聊事情便由我来,只是这么简单而已。”叶家也好,镇北平南两位王爷也罢,但凡是姐的朋友,那就是他一条战线上的盟友,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可她看到你现在的模样,大概也不会高兴吧。”即便是光线如此昏暗的地方,萧陌也仍旧看到了他衣襟上斑驳的血迹,以及裸露在外的臂膀上的累累伤痕。皮开肉绽,血色淋漓,一看就知道是新绳旧伤,也不知是上过几遍刑了,难为他,竟然始终都没有吐出只字片语。否则,自己日间在泰和殿中就不会那么轻易过关了。
其实,如寒枭这样抱着必死之心的,大可在被抓进地牢前就自行了断,这样以来,既守住了秘密也免去了痛苦,方是聪明饶做法。可他,为了替他们争取时间,转移目标,愣是咬紧了牙关忍到现在,不得不是忠义至极了。萧陌从不知道,这个在千雪身边仅仅做了一段时间副将的男人居然可以为了她到这般地步。
“如果可能,我倒是宁愿惹姐不高兴一回。”瘦削见骨的脸孔上挂起一抹淡淡的笑,寒枭单手撑地,极为吃力地站起身来,一步步挪到萧陌近前,本就低喑哑的声音压得更低了:“既然事情已了,那我的任务也就完成了。临去之前,我还想告诉王爷一声,若是能够,多注意一下金沙城和齐佑吧。”
自从云家出事之后,他这个由云家旧臣转变而来的大统领就变得很尴尬了,不但手中权力被架空,就连自由都是被限制的,确实探听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不过,以镇北王的手段,这点模糊的信息也就够了,而他,也可以安心地走了。
斯人已逝,他对这世间再没有任何的眷恋了。
“好,我知道了,多谢。”点零头,萧陌定定地看了他好一会儿,忽然就冒出了这么一句:“若是我,那个希望你好好活着的人还在,你是不是,会改变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