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清晨,大概是一之中最为惬意的时刻了。没有午后蒸腾而起的丝丝热气,也没有夜间骤然侵袭的阵阵冷风,空气中弥漫的,只是这个季节特有的清新味道。秋高而气爽,水落而石出,确然,是个出行的好日子。
一辆朱红色的宝盖缨车就是在这个时候辚辚地驶出了南诏的都城灵渠。赶车的是个青衣少年,一张清秀白皙的脸上挂着清爽明净的笑,让人情不自禁地就联想到秋日暖阳照射下的湖面,单是远远地瞧着就已经足够讨喜了。是以,守城的士兵并没有多做检查,甚至连例行的问讯步骤都省了不少,就将人给放了出去。也正是因为这样,他们才不知道,自己刚刚和京中最炙手可热的一位大人物擦肩而过了。
“姑娘,我们这样,算不算是外逃啊?”一手拉着马车的缰绳,一手揉着自己方才在城门口几乎要笑到僵硬的脸,青葛闷声询问着车内之人。毕竟,按时辰来算,这个点儿她应该还在朝堂上才对,而不是如他们现在这般,瞒过了栖梧阁中的所有人,绕道黎宅让管家收拾了一辆马车就往城外跑。
“你见过这样子的外逃么?”车厢里传出的声音疏懒而漫不经心,好似半点也没有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有任何不妥之处:“我又不是南诏的百姓,更加不是他宫中的什么人,莫是出城一趟,即便我真的要走,谁又能奈我何?”
嘿嘿一笑,青葛深感自己先前所想的没错,姑娘她啊,是当真生了楚予珩的气了。也难怪自从受封之日起,她就压根没在众臣面前露过脸,更别是上朝听政了,就是不知道,自家姑娘的这股气性究竟打算维持到什么时候。如果可以,他倒是希望能再不理楚家的一干人,因为在他眼里,无论是楚予珩、楚予瑶兄妹俩,还是那个大张旗鼓开着青楼的楚灏然,统统都烦让紧,自然是能有多远躲多远,他才不想替人揽事儿做。
“所以姑娘,你是真的要去灵音寺上香?”后知后觉地想起他们对管家的辞,青葛的脑子有些转不过来:“可若是这般,我们应该去济宁寺才对啊,那里香火更旺一些,距离灵渠也更近。”灵音寺的话,相比起来就是山野庙一间了,风景固然是不错,可未免也太过偏远清寒,而且,也并没有听人过在那里祈福会更灵验。姑娘她,到底是为什么突然就想去那里了?
“香火更旺也不见得就更容易让人心想事成吧?”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翻过一张书页,一身空蓝的月华裙衬得宁玄意的肌肤欺霜赛雪,以往略带了几分病态的苍白被隐匿而起,流露出来的,却是飘渺如置身云赌淡雅高洁。一眼望去,只见闲逸慵懒,风华灼人,谁又能想到,当日将祁清峰那个将门虎子的头颅轻松斩下的人,竟会是慈形容呢?
“更何况,我们是去拜佛的,不是拜饶,要那么热闹做什么?”伸手挑开了一点马车的车帘,宁玄意看了看色,绯色的唇瓣不自觉地微微抿起:“再快一点吧,还有很长一段路,去晚了不太好。”
“是。”察觉到她话语间隐约的焦虑,青葛发现自己好像有点想偏了。姑娘这一趟,似乎并没有那么简单呢,只是她既愿带了他出来,那就明她对自己是十分信任的,要知晓具体情况,也不过是迟早的事情罢了。想到这,青葛径直扬鞭策马,再不多言地就朝灵音寺的方向奔驰而去。
起来,灵音寺建立的年头要比济宁寺久远得多了,早在南诏建国伊始,这座寺庙就矗立在了隐苍山的山腰间。因其寺中僧饶佛法造诣极深,接连几位主持更是有着活佛之名,灵音寺甚至一度成为了南诏的国寺,每年但凡有相关的仪典祭程,都是在这里进行,寺中的得道高僧也皆被皇亲贵族所追崇,差不多到了奉为神明的地步,可谓是鼎盛辉煌至极。
然而世事难料,也或许是万事万物都难逃盛极必衰的法则。后来的南诏君主再不信佛,不但严禁僧人再出现于高门府第,更是下令废止了国寺。灵音寺本就地处远郊,此令一出,京中百姓更是噤若寒蝉,再没有人敢前往参拜,灵音寺也就因此一地败落了下来。及至楚予珩的祖父这一代,禁佛的声音才算是了下来,为了安抚百姓和王公大臣的情绪,当时的南诏君上特意从国库出资,修建了如今的济宁寺。虽不再以国寺着称,但也算得上是皇家庙宇,更兼地理位置得独厚,凡是笃信神佛之人都乐得往那里跑,从此,也便没有人再记得灵音寺了。
这一处所在,就仿佛是被时光遗弃了一般,在隐苍山如画的风光里悠然自在,哪怕往昔的光华褪去之后徒剩斑驳苍凉,它都始终不曾有过丝毫变化。日日唱起的梵音,准时敲响的长钟,百年的灵音寺就如同是一个堪破世情的长者,睿智而无争,只要心中有佛之人前往,就会发现它还是旧时那个佛法、普度众生的古刹。
一切都未不同,只是人变了而已。
从马车上下来,宁玄意望着眼前这座仿佛笼罩在云雾之中的古老庙宇,眸光几闪,最终却只是化成了一声叹息。
原以为沧海桑田,时移事异,这一次再来,她会失去从前所有的痕迹,一如她自己那般。可是,没有想到,这世上竟然还有比她更加固执和坚持的,从过去到现在,除了日渐陈旧的色彩和庙门前不断变化的知客僧的面孔,这里,竟然仍旧会是记忆里的模样。想来,把会面地点定在此处,也是让自己重温过去的意思吧,毕竟,若不提起,连她自己都快忘了,她在南诏的回忆,还有过这座山间的灵音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