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乘昭缓缓抬起头，露出了满面的怒容。上一次他如此生气还是因为被胡全给耍了一遍。

他怒视城墙之上，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区区一个马东夫真的敢对他放箭。若非身后有足够的倚仗，就算借他十万胆，也不敢对一介亲王动手。

“王爷，末将已经劝诫过你了。娘娘懿旨，在没有搞清楚疫情之前，不准接收任何来自江州的人。今日末将若是放了你进来，且不论你们身上是否染有瘟疫，就算没有，他日娘娘怪罪下来，怒火也不是末将能够承担的。若是王爷一意孤行，末将也只好按旨行事了。”

李乘昭一辈子天不怕地不怕，除了南唐皇帝李璟能够让他吃瘪受委屈不敢言语，当今天下还能有谁让他有苦难言。

这种哑巴亏，谁都可以吃，唯独他李乘昭是绝对不会忍受的。有仇必报，当场就报这是他的准则。

早知道会是这种情况，就答应李倓带上那个百人小队了。但凡多一点人，李乘昭都有办法混进洄玉关，不说拿下至少直接冲上城墙当面把那个马东夫给教训一顿是完全足够的。

可就这么几个人，当真是有些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了。

不过，睚眦必报的李乘昭显然不会就这么转身走了。

只见李乘昭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一块小石子，众人都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唯独严东集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似乎清楚李乘昭接下来要做什么。

那小石子在李乘昭的手里颠了两下，随后李乘昭没有任何预兆振臂一挥，那小石子如离弦之箭飞奔而上，正是奔着城墙之上的马东夫而去。

马东夫大吃一惊，万万没想到李乘昭居然还来了这么一手，不过随即也不担心。

洄玉关作为军事重镇，又有天堑当道，这城墙比起寻常城墙还要高了不少，足足有十丈那么高。

李乘昭除非是天生神力，否则他处低仰高，不可能把那小石子丢得到城墙上来。

然而，眼看着石子距离自己越来越近，且丝毫没有力竭的意思。

马东夫大吃一惊，那李乘昭当真是天生神力，居然能够扔到十丈高的地方来。

马东夫毕竟是镇守一关的大将，在惊讶之余还是不忘记躲避，可他仍旧是远远低估了石头的飞行速度。

虽然正面躲开了，但石子还是擦过了面庞，留下了一条略显屈辱的红色疤痕。

众人都倒吸一口凉气，若刚刚扔的不是石子而是匕首一类的利器，那马东夫可就不仅仅只是在脸上留下了一道疤痕了。

“这只是一个你对本王藐视的小小教训。本王向你保证，他日本王一定会再度来到这里，讨回今日所丢失的颜面。马东夫，你最好给本王记住了。”

马东夫就算此刻心中有万般的不服气他也不敢再多说什么，指不定李乘昭接下来还会再做什么出人意料的举动。毕竟这位九皇子原本就是出了名的睚眦必报，不按常理出牌之人，所以也只能目送李乘昭就此转身离去。

李乘昭转身骑上马走回到了严东集等人的身边，神色并不见得有多好看。倒不是因为因为被马东夫拒之城外而生气，而是想到此番空手而归，没有请到支援，不知道积贫积弱的大邑城还能支撑多久。

有随从站出来问道：“王爷，现在我们该怎么做？回去吗？”

李乘昭眉头紧锁，摇了摇头：“现在回去是不可能的，我们根本无法在天黑之前回到雍城。我们只有这点人，若是在荒郊野外遇上尸人，根本没有幸免的可能。”

“可现在他们根本不开门，我们也进不去啊。”

“难不成要在这里度过一个晚上？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

突然，一直沉默不语严东集突然神色警觉地望着道路旁的一棵枯树，毫不犹豫地拔出他的那把青铜色长剑：“谁在那？出来！”

众人循声望去，那只枯树的背后似乎躲着一个人，此刻正在那瑟瑟发抖。

那人走了出来，一身的破烂如乞丐，头发蓬乱看不清面容，走路还有些一跛一拐，似乎是个瘸子。

“原来是个乞丐，赶紧走吧。”

不曾想，那乞丐却不愿意离开，并且朝着李乘昭一步一步走过来。

李乘昭眯缝着眼睛打量着这个乞丐，他确认自己并不认识他。

严东集随时都警惕着，若是这乞丐有什么不轨之举，他便一剑斩杀了，他自信绝对可以在乞丐出手之前杀掉他。

这个世上能够快过自己剑的人有，但不多。

那乞丐似乎就是直奔李乘昭而来：“刚刚听闻大人在城下的话，敢问大人可是平成王李乘昭？”

李乘昭也没有掩饰的意思，直接说道：“本王就是，你是何人？”

“草民廖鹏，是江宁城的一家裁缝铺伙计，受人之托前来给平成王递信。”

京城来的人？李乘昭心里暗自咯噔了一下，预感到京城出什么事了。

“你受何人之托？又带的什么信？”

叫廖鹏的男人从衣服里一顿摸索，然后掏出一个锦囊。这锦囊一看就是上等编织而成的东西，绝对不是他这样的人能够买得起的。

“王爷，这是信物，您看了便知草民是受何人所托。”

李乘昭疑惑地接过香囊，打开一看里面竟有一对翡翠玉佩。雕刻着一龙一凤，做工之精美绝对不是常见市流之物。

李乘昭大吃一惊，他认出了这对龙凤玉佩。那是自己在李乘湘与陈清韵两人大婚之时，自己赠送给他们的新婚礼物。当初为了得到这东西，李乘昭多次转手想方设法可是没少下功夫。

不过这东西应该在东宫里，可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其貌不扬的廖鹏手里。

“你是从哪里得到此物的？”

“是草民所仰慕的青梅竹马恋人春菊托付给草民的。她让我一定要把这锦囊交给江州平成王。”

春菊李乘昭虽然不熟，但他也知道那是太子妃陈清韵陪嫁过去的丫鬟，在李乘湘的婚礼上曾有过一面之缘。

加上信物，可以确定这人应该是皇兄派来的。只是令李乘昭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要绕这么多的弯让一个完全不相干的平民来做这样的事件。

“你一路从京城赶过来的？”

“是的，我数天前就到了靖州境内，可靖州对江州实行了全面封禁，根本不让我出来。草民也是打听了许久，昨日夜里从洄玉关左边的山崖下一路翻下来的。”

“你的腿应该就是那时候受的伤吧。”

“无妨，只要能完成春菊的嘱托，别说这条腿，就是把我这条命豁出去也值得。”

不得不说这个叫廖鹏的人，虽然一介平民，但却是相当重情重义，为了那春菊居然一个人冒这么大的风险来到靖州。

只是，春菊是陪嫁丫鬟，那是签了卖身契的。除非陈清韵自己解除卖身契，否则那丫头这一辈子都只能跟随在陈清韵左右。

若是能够挺过这次瘟疫的劫难，在此见到皇兄，定要与他说说此事。

“这一路上辛苦你送信了。你现在回去他们也不会为你开门，估计还会把你当尸人或者敌国奸细杀掉。从现在开始你就跟着我们吧。”

“是，王爷。”

李乘昭重新拿起锦囊，在锦囊里，还有一封卷曲的信。

李乘昭打开信封一看，果然是李乘湘那熟悉的娟秀字体。

九弟乘昭亲启：

这段时间，朝政动荡不安，本宫还是未能见上父王一面。还因此让老师陈老背负上谋逆的污名被处以极刑。如今朝堂之中，已没有多少人还站在本宫这边，本宫孤木难支，深感疲累，都不足为人道哉。

昨日户部得到急报，道江州发生了大规模的瘟疫霍乱，是一种可以让死人复生的可怕蛊虫造成。本宫听闻之后便想到了九弟你此刻便身处江州。

遂本宫立上朝堂，希望朝廷立刻派大军支援江州，消除瘟疫。然，以李乘珏，施芳泽为首的施氏外戚集团选择封锁江州，不予任何支援。

这分明是把江州数万百姓置身于火坑之中不管不顾。此等放弃百姓的行径，本宫是万万不同意。然则偌大的朝堂之上支持本宫的人却是少之又少，本宫的提议终究是被否决了。

不过，本宫不会放弃，会继续想方设法见到父王，并向父王告知一切。九弟早年间是征战沙场的不败将军，智勇无双。眼下，本宫也只能寄希望于九弟你能在本宫恢复朝纲之前，先带领江州百姓稳住局面，不要让疫情继续扩散。

本宫深知这其中之艰难，你们所面对的是前所未有的害人疫虫。可朝局动荡，无君主政外戚当道，本宫也实属无奈。还望九弟莫要放弃，坚持下去。

本宫深信，我们兄弟俩自会有冲锋的那日。到那日，瘟疫已除，朝纲已正，心愿已了。

李乘昭缓缓合上信，他预感到了京城之中有变动，却没想到局势已经到了如此地步。

大哥身为东宫太子，一国储君居然会被逼迫到孤家寡人的地步，施氏外戚实在是太嚣张了。

原本以为自己离开了京城，那些人抓不住他的把柄之后，也威胁不到大哥了，没想到反而让大哥身陷囹圄之中。

李乘昭啊李乘昭，你终究是失算了。

江州一片烂光景，大哥镇守的京城如今也是一片混乱，内外交错之下，一种无法言喻的困顿感爬上了李乘昭的心头。

“东集，现在我们真的是被所有人都抛弃了啊。”

严东集却是不以为然道：“王爷，你忘了两王谷的那一次吗？”

严东集这么一说倒是提醒了李乘昭。那一次李乘昭携带八百精骑追击西楚至两王谷，却反被对面两万人马反包围。

这本是必死之居，却让李乘昭硬是带着这仅仅八百精骑从两王谷活生生地杀出了一条血路。

那一次情况的经惊险程度比之现在，只多不少。

“你说的对，还远没有到绝望的时候。这世上能够难到我李乘昭的事根本不存在。来人，把地图给本王拿来。”

随从赶紧拿来地图，在地上铺开来。

这幅地图可是李倓珍藏的宝贝，其详细程度即使是比上那些军事战略图也不差多少。李倓为了李乘昭方便行路，含恨贡献出的这幅地图。

李乘昭也不顾那么多身为一位亲王的形象，直接跪在地图上，仔细看着地图上他们所在的地方。

周围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不敢去打扰李乘昭。

此时此刻，他们所有人的性命都牵在了李乘昭一人之上。

“现在是什么时候？”

随从答道：“王爷，快到酉时了。”

“距离天黑还剩下一个多时辰的样子，回雍城是来不及了。”

“那我们就在这里度过一晚？瘟疫似乎还没有蔓延到这里来，等到明天天亮我们再赶回雍城？”

李乘昭摇了摇头：“我们无法确定今晚尸人会不会来到这里。一路上走来，尸人们扩散的范围距离这边已经很近了，这里无险可守，留在这里实在是太冒险了。而且若是真的尸人来了，你指望洄玉关的那些人会开城门吗？”

随从被李乘昭问得无话可说。

李乘昭的手落在了地图上的某处，随即说道：“我们去这里！”

众人顺着他手所指的方向望去，竟然是——孤鹰山。

“王爷，这里可是强盗窝。”

“对，正是强盗窝。据说孤鹰寨在江州横行多年都没有被剿灭，正是因为那里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我们可以利用那里的地势撑过今晚，然后再从香炉山抄近路下山，这样反而可以节约近一半的时间。”

众人愣是没想到，李乘昭居然在这样的情况硬生生地找出了一条生机。

“王爷，万一孤鹰山也已经沦陷了呢？我们现在过去不是羊入虎口？”

“不会，之前我们去珲城运送粮食还和他们交过手。”

“就算如王爷所说，孤鹰寨还没有沦陷，可以作为度过一夜的地方。可那里是官府围剿了好多次都没能拿下的地方，就凭我们这么点人，一个晚上能拿下来？”

李乘昭神秘一笑：“谁说的只有我们几个人？我们可是还有那么多的尸人作为帮手。他们就是最好的正面牵引力。”

李乘昭这么一说众人瞬间就明白了他的计划。他是要利用尸人来吸引孤鹰寨山贼的正面注意，然而混入孤鹰寨之中，这倒的确不失为一个奇思妙想。

每个人心中不禁感叹，不愧是战无不胜的红翎威朗将，这样高风险的决策或许也只有李乘昭才能想到。

“可是王爷，这里距离孤鹰山说远不远说近也不算近。就算我们人少，且都配有快马，可还有一个时辰天色就要黑了。何况如今是深秋，天黑得早，这一个时辰内，我们就算是拼了命长途奔袭不休整片刻，也到达不了孤鹰山。”

一个随从走了出来，他是土生土长的江州人士，对江州的地势比较熟悉。

李乘昭转而问道：“你对这片比较熟悉，你觉得我们最快多久能到达？”

“最快也要一个时辰。”

所有人都沉默了，也就是说无论如何他们都会在天黑之前对上成千上万的尸人。也许他们还没有到达孤鹰山就已经变成了尸人。

没有人有勇气和信心在毫无依仗的野外去面对那些凶猛无比不知道疼痛为何物的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