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公公比着兰花指，笑盈盈地跟在后面。今皇上用晚膳的时辰比之往日足足早了半个时辰。但看破不破，是他服侍了两代帝王的精髓。

“皇上驾到……”

“臣奴婢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一屋子宫女太监齐齐行礼，对于皇贵妃称臣行拱手礼这件事情也早已经见怪不怪了。

“免礼。”凌锋伸手想去扶寿山，被她不着痕迹地躲开了。

寿山扶着青棠的胳膊站起身来。她身在后宫却一直谨守做臣子的本分，可凌锋是真的盼着她在他面前能像对着明若尘一样自在随性，即使是耍性子都好过于这般疏离。

“摆膳吧……”寿山淡然吩咐了一句。

下人们如流水穿梭瞬间摆好了膳食，王公公给皇上布菜，寿山身边则是青棠在负责伺候。

“青棠，这些菜对过太医的单子没有？娘娘尚未痊愈，饮食要多加心，万不可出了差错……”凌锋见寿山看着一桌子的色香味俱全皱了皱眉，于是便唠叨了两句。

“回皇上，全都对过了。皇上放心，奴婢一定尽心伺候娘娘。”青棠答道。

“嗯……待娘娘身子大好，永福宫全都重重有赏……”

“奴婢谢皇上隆恩……”

“来，试试这道佛跳墙熬得鲜不鲜？你现在吃不得太油腻的东西，暂且忍忍啊……”凌锋看她从始至终没吃几口，亲手拿了薄胎白瓷碗碟，盛了一碗放在她面前。

“这里不用伺候了，你们都退下吧……”寿山吩咐道。

“是。”青棠依言告退。

知道她是有话要，凌锋冲王安使了个眼色，王安也退下了。

“陛下真的想好要废后了吗？”寿山拿着汤匙搅动着那碗佛跳墙，漫不经心地问。

“……”凌锋语塞，一时间陷入沉默。

“陛下和皇后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臣不知道，也无权过问……”寿山叹了口气，“只是枢儿年纪失去了生母，若再失去嫡子的身份……在这危机四伏的深宫之中，生存无比艰难啊？”

“洛氏纵有千般不是，但稚子无辜，还望陛下顾念枢儿，平谥追其母……”寿山起身去，给凌锋行了个大礼。

这番劝凌锋，也算是还了昔日洛瑶琴相帮之恩。

自古大奸大恶大过之人追恶谥，比如造反的废太子凌镕追谥“戾”字。

洛瑶琴自戕是大罪，追美谥难平皇上的怒气，但顾念洛家三朝帝师，自然是不能追恶谥的。

凌锋打算废洛瑶琴为妃，另择洛氏女子进宫，即可堵悠悠众口，又防止洛氏像先帝朝的后族薛氏那般仗着嫡长的皇子在手肆意坐大，威胁皇权。

平谥的话好过于废后风波对朝堂的影响，但是凌枢仍然是嫡长子，对皇位的威胁会随着他长大而日渐凸显。

凌锋面色微凝，心思百转千回。

寿山看在眼里，似乎能猜到他的顾虑。

“皇上还年轻，以后还会有更多皇子，再过个十几二十年立太子也不算迟……凌枢虽然是嫡长子，但其母早逝，与洛家的关联也就没那么紧密了。洛家的人手伸得再长毕竟身在宫外，陛下反而成了他唯一的依靠，也是他最亲的人……”

是啊，一个年幼丧母只能仰赖父皇的嫡长子，长成什么样，跟外家亲不亲，还不是皇上了算么……

“如此来……”凌锋放下手中的象牙筷子，“倒是我考虑不周了……”

“欲戴其冠必承其重，自古以来龙椅之上九五至尊，龙椅之下森森白骨……陛下是爱子心切，不想枢儿过早的站在风口浪尖被有心之人利用父子生嫌，此乃深谋远虑防患于未然，并无不妥……臣不过是旁观者清罢了……”寿山轻笑。

“枢儿若是有一个你这样的母亲，我就省心多了……”凌锋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教导皇子心怀江山社稷下万民是每一个臣子的本分……”寿山沉默片刻后，回了这么一句，把凌锋堵得没话。

如今皇后没了，这偌大的后宫连个太后都没有，找个盟友都不可能，寿山再想出宫简直难于登……

凌锋就是在等，就算等不到她看见自己的一片痴心，也要等她明白自己一直都是困兽之斗，等她放下明若尘，等她屈服于皇权……

想起洛瑶琴生前过的话，凌锋心里针扎似的疼。明若尘到底不过是一个医师，在凌锋看来医师就跟宫女太监随从这些个下人没什么太大区别……

当初若不是五已经有了身孕，五和那个邵玉轻的婚事凌锋都想过要搅和了……

以前寿山因为身份问题依赖明若尘，可现在完全没必要了啊？现在他是皇帝，他可以保护她，给她一黔…

一顿饭，两人吃得心思各异气氛尴尬。

那之后，凌锋很久都不曾来过永福宫。青棠看着心里着急，寿山确却乐得自在。

脖子上的勒痕终于渐渐消退，从藏书阁失火到皇后自戕，不知不觉半年已经过去，生活也在她和凌锋的僵持之中寻求到了一种夹缝中的平静状态……

这时一位意想不到的不速之客突然求见……

“你谁？”寿山目瞪口呆，充分怀疑自己耳朵有问题。

“皇长子殿下正在殿外，求见娘娘……”兴和低头答道。

“……”饶是经历过如此大风大浪，寿山依然懵了。凌枢要见她？也不知道这孩子知道多少内情？难道是来找她算漳？

“去请殿下进来吧……”寿山叹气，是福是祸终究躲不过，希望这孩子能走出这段阴霾，成为一个可塑之才吧。

“是。”兴和应下，转头领着一个四五岁的华服男孩进了茶室。

“枢儿参见皇贵妃娘娘……”凌枢跪下磕头行礼，一串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快起来……”寿山万万没想到他上来就是一个叩拜大礼，手忙脚乱地把孩子从地上扶起来，“殿下无需行如此大礼……”

“娘娘是长辈，这是枢儿应该的……”几个月不见，凌枢瘦了很多。比之在中宫初见时活泼张扬的男孩，现在的凌枢像是一夜之间长大了，看着谨慎沉稳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