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一日清晨，澜渊小息后，是从书房醒来的，对于那日夜里染荒之于他说的那些话，他仍是历历在目。

那天之后，澜渊从沉启那处旁敲侧击，确认了沉露当真是学了那些术法，壮着胆子偷偷溜去了魔界，故意同瑶思说起那些话，澜渊越想心里便越发不安。

自从他做了要剔骨堕神的决定，便花了很长时间泡在书房，他离去之前还有许多事未处理妥善，一切都该有个定数了。

光线自窗外洒进，澜渊朝书房外轻唤：“佩玉，去吧沉露唤来，我同他有些话要说。”

佩玉应声褪去，澜渊若有所思，指腹摩挲过桌案书卷上字迹的纹路。

恰逢书上记载的，是有关人生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炽……

他没太多的反应，只是默默的合上书卷。

澜渊是个天生水养的体质，修的是冰凌的术法，独一人坐在藏书阁里，即便是午后，仙泽萦绕着温和的雾气，阳光尚算温暖，透过窗棂但洒在他身上，却唤不回一星半点的热气。

他抬手摸着脖颈里藏起的灵石，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地一遍又一遍。

到最后，他低头时，怔愣地发现有水珠滴落，在书卷封皮的厚纸上缓缓晕染开。

他伸出冰冷泛白的手，试图去擦拭那来路不明的水渍，但手还未触及书卷，似乎是出于本能，茫然的抬至脸庞，蹭了蹭因湿润而显得越发密长的睫毛。

他沉默了，这些决定是他自己愿意的，他背负着师尊的恩情，六界生灵的生死，忝居高位此些年，理应如此，何以有这些儿女情长的纠葛……

他是孤僻与不善言辞，可是，他几万年日日坚守本心，从未对任何一位女子动过心，可他不是木头，他即便是神也是有血有肉的……

正如那些母妃告诫的言词，愿他做个无情无爱之人。

这么多年过去，除了他藏起来从未示过人，偶然一看的母妃画像，他是连母妃都的样子都没见过的。

忽而一句话，犹如梦魇里骇人的诅咒不断盘桓耳边，令他芒刺在背如鲠在喉。

“你是我的全世界。”

恍然之中，这个时候回头去看，瑶思来此已有多久了？不是一年两年，也不止百年了，凡人怕是也轮回了三五世。

他们朝夕相伴的那么多岁月，细细道来，瑶思从最初那个不可一世的洒脱又带些清纯与众不同的性子，一点一点地被黑暗吞没，被血雨腥风浸透，承受着本不该属于她的心境胆颤。

而自己作为她的心尖人，也是自己的心尖人，竟直到如今才后知后觉，直到一切都真相大白的时候，他还在为那些黑暗里伤害过她的人的说话，他同那些人又有何异？

一切似乎都无可挽回，他也无力改变，他神思混荡他身如飘舟他心伤痛然。

可他偏偏又是个天帝……

门外有脚步声沙沙传来，此一时，澜渊不知自己是怎样将情绪拾掇好，怎样让自己看起来若无其事。

书阁的大门被打开，门外恍惚有一人踩着午后的微光缓缓走进。

澜渊因出神，一时反应不过来来之人是谁，今夕何夕，那个背光而来的，似乎与他记忆里那个初见便与众不同之人重叠。

他记得，是他初登天位之日，瑶思着了身蓝紫的衣衫，与九重天的素色霞霭里异常醒目。

她起先没有言语，自顾自吃的很是兴奋，两只水波的眸子谨慎又兴奋的打量着殿内的众仙家，时不时做出一些令人匪夷所思的动作。

直到她不明所以赠了那个云迢阴谋里的金风玉露，他二人才算有了交集。

他还记得，自己那时候的尴尬与赧然。

后来，瑶思热络的示好太炽烈太紧促，他觉得像烫手山芋，握不住也不敢握。

她脸不红心不骇的露齿大笑道：“我喜欢你。”

他脸一红心一骇的拂袖斥责道：“莫要胡说。”

他被迫喝过虽清香，但滋味醇厚，唇齿之间浸满馥郁芬芳的桂花酒。

她说：“多喝点，我亲手酿的。”

酒味他实在不敢恭维，只得硬生生地忍着不咳嗽，忍着忍着，喉间辛辣便愈烈，激得他眼尾鼻尖都不禁有些发红。

他无奈回道：“多谢，只是小神酒量尚浅，不甚饮酒。”

可是后来呢，无论是月下畅谈，还是日日复日日的守候与等待，都让他清根深重，再不能自己。

始料未及……

一场空……

但就在此时，回忆蓦地被打断了。

光影渐散，沉露立在他面前，满眼掩不去的疑惑：“表哥？”

澜渊的失焦的眸子忽而有了焦点，他看着眼前人。

并非当初炽热又活泼的少女。

说实话，沉露生的也算不错，身量纤纤又常做婀娜姿态，即便与瑶思游些差距，也是顶好的，可奈何心却是狠毒的，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澜渊忽的有些疲惫，他捏了捏跳动的额角，心里是矛盾的。

沉露爱慕自己，他心知肚明，可她万不该做如戏决绝之事，可她毕竟也是自己的表妹。

“表哥？你怎么了？”

沉露察觉出澜渊神态黯然，忧心道。

沉默的有些久了，澜渊的喉咙是沙哑的，脸色阴沉着开口：“听闻你如今对参悟术法颇有兴致，想来书阁里是个安静适宜修身养性的好地方，便想着你既如此上进，便要常来书阁参悟。”

澜渊如此一言，沉露大喜，要知道书阁算半个澜渊的地方，寻常人很少可近，若她能常来，岂不是常常久久的与澜渊低头不见抬头见。

况，近来澜渊与瑶思之事，她云里雾里也打听了不少，如今瑶思身在魔界，她又使了不少力气，想来，再无人能阻止她与澜渊之事。

“表哥说的可是真的？”

看似平静的一切，实则危机四伏。

澜渊淡然的起身，拂了拂袖袍笑道：“自然是真。”

他边说边向门外走着：“既然你热衷幻颜术，便要好好参悟，所谓悟道便要克守本心，耐寂寞寡清寒。只是天界的书阁较小，藏书也甚少，来来往往仙者众多，实在不宜。

不妨你去鱼鲮岛山洞里的书阁，那处是个仙岛适宜悟道，藏书又甚多，于你百利而无一害。”

闻言，沉露大惊，澜渊这是晓得了她幻成清霜之相貌了？

明知夸赞暗地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