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饭后，苍宁熄带着元?在院子里看星星。

深冬的夜空比起其他季节更多了一种广袤和苍凉。天显得很高，星显得很远，连天幕都是一种淡淡的旧旧的铁灰色。

风很凉，苍宁熄下意识裹紧了身上的大氅。她想起今天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的交心会谈，歪过头看了一眼元?，道：“陛下，您今天说云华寺，可臣从未听说过这座云华寺。”

“难道每一座寺庙的名字你都知道吗？”元?出神地看着天空，不是很想搭理她。

“每座寺庙的建造都是经过官府同意的，翰林院有一份汇总。”苍宁熄说到这顿了顿，微笑，“臣不才，恰好过目不忘。”

元?：“……”

苍宁熄适时地转移话题，“陛下缘何要去云华寺呢？”

元?哼哼唧唧地犹豫了一会儿，想到白天的事，觉得苍宁熄勉强可信，于是说了：“朕听说，云华寺有一位崇奂和尚，能制一种奇药，可以让喝下去的人都听持药人的话。朕想去云华寺求药。”

“您是天子，不喝药文武百官们也会都听您的话。”

“他们才不听呢。”元?望着天空，鼻尖和耳朵被冻得泛红，喃喃自语：“朕当然知道世上并没有这种奇药，不然当皇帝的就是那崇奂和尚了。可是，再不出来透透气，朕就要被逼疯了……”

“有人抗旨不从？”

“倒也不是。只是不论朕说什么，做什么，他们总要挑朕的刺。每每朕有什么想法，满心兴奋地与他们讨论，他们只会关注朕坐姿端不端正、衣着符不符规制，然后一直进行所谓的规劝谏言。朕问他们对朕的想法有什么意见，他们就拽些晦涩难懂的诗词典故来讽刺朕不切实际，异想天开。”

元?登基不久，正处于百官们不断试探他的底线、揣度他的性格的时候。朝里的都是些老狐狸，元?能做到现在这样，朝局基本稳定，已是极厉害的了。

苍宁熄偏过头去看他，心里有点软。

“陛下觉得臣子们不够听话，”苍宁熄裹了裹大氅，把脸往大氅的毛领里缩了缩，“所以就想要逃离了，是吗？”

元?敏锐地察觉到苍宁熄语气里的隐刺，愤怒地瞪着她。

苍宁熄轻轻地笑：“陛下不必瞪着臣，臣并没有嘲讽陛下的意思。不过臣想起了几个人，想同陛下聊一聊，陛下可有兴趣？”

元?绷着脸，没说话。

“第一个人，性格温柔细致，爱国爱家爱妻子。虽是个武将，却一身文人气质。因为出身侯府，一入朝就被封了大将军。前途无量，人人钦羡。后来，国家危急，所有人都畏缩胆怯不敢出战的时候，他主动请缨，奔赴战场。”

元?意识到什么，扭头看向苍宁熄。

“第二个人性格洒脱豁达，喜欢游山玩水，因为出身优越，他从不担心陷入囊中羞涩的窘境。他一年里没有几天在家，但总有无数的信件包裹从各个地方被送回家里。后来国家有难，他匆匆赶回来，披上铠甲，为国出征。”

“第三个人，他成日里不务正业，喜欢听折子戏，喜欢养些稀奇玩意儿，喜欢古彩戏法。但由于出身豪门，他可以尽情做自己想做的而不必为生计奔波。后来他得知战事吃紧，于是温柔又坚定地告别了家人，披甲上阵。”

苍宁熄说完，看向小皇帝元?，“这三个人，分别是臣的父亲、伯父、叔父，均牺牲于涿阳之战。”

元?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用安慰的眼神看着苍宁熄。

“陛下，不必安慰。他们出生于忠襄候府，在太平时受了国家百姓的庇佑与恩泽，所以在战乱时就有护国佑民的义务。”苍宁熄也偏头看向元?，目光温柔，“臣身为家眷，对于他们的牺牲，虽感到悲伤，但从未觉得不值。”

“臣说起他们，一是他们的忌日将近，难免怀念，二是想告诉陛下：欲戴王冠，必承其重。陛下困囿于百官们的成见与刺探，觉得不堪重负，但这是您身为陛下所必经之事。陛下掌权，百官监察，自古如此。”

“那朕必须要一直忍着吗？”元?皱眉，显而易见地不情愿，“那这个皇帝当的未免太憋屈！”

苍宁熄闻言失笑：“您初登基，百官们为了试探您的脾性，难免会挑刺。等过了这段时间，会有好转的。”

元?将信将疑。

苍宁熄又道：“但此时您也可以多多观察百官们的脾性特点。知人善任这事，总是在您了解您的臣子后才能做出来的。”

“在朝为官者，大多为权、为名、为利，当您明白其人所谋为何，以其所求诱之，便能事半功倍。在您知道如何遣用他们后，他们再对您有所议论，都已无关痛痒。”

元?忍不住道：“他们天天阴阳怪气，朕怎么可能不痛不痒？”

“君子讲究以德报怨。”个屁。她自己都觉得这话假。

“……朕不想听你讲话了。”果然，元?抵触地扭头，神色恹恹。

“陛下，”苍宁熄站起来，抖了抖大氅，“您可曾见过古彩戏法？”

元?扭头瞪她：“你又要……”

苍宁熄手中突然凭空就多出了一盏茶。

元?惊诧莫名。

苍宁熄微微一笑，把茶放下。然后她的双手在身后一晃，左手端出来一小碟子点心，右手则拎出了一盏小小的兔子灯。

元?目瞪口呆。

苍宁熄把点心和兔子灯都放在元?手里。

元?两眼发光，激动非常，“你……此技甚为厉害！”

“只是提前把东西藏在身上，再拿出来罢了。”苍宁熄微笑，“臣不过会点儿皮毛。臣三叔才厉害，当年一次性可以拿出花盆、鱼缸、瓷瓶等二十多件彩物，还能够做到空碗出水。”

“藏在身上？！”元?更加惊叹，“花盆鱼缸那样大的物件也行吗？”

“当然，表演古彩戏法时会穿专门的大褂，彩物都藏在大褂里。演员要神态自若，如若无物，不露端倪地把它们变出来。”

苍宁熄说着，看到元?一脸的惊叹赞赏，忍不住捉弄道：“所以陛下也应当有容人之量，举重若轻地应对大臣们的谏言……”

“你给朕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