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年没多久,春闱就到了。
苍宁熄送几个族中亲戚的孩子去考场。
考场在帝城西北处的贡院。此时天色还未大亮,月亮还似落未落地坠在西边天幕上,万物还笼着一层影影绰绰的阴影,显得晦暗不明。
贡院大门仍紧闭着。
但门前已聚着许多人了,都是前来进考的举子和送考的亲属。
考场外,苍宁熄等人与姚煦和来送他的卿酒相遇了。
姚煦素来表情寡淡生硬的美人儿脸上,罕见地露出了兴奋与紧张的神情,见了苍宁熄,他拱手道:“多谢大人这些日子以来对我的教导。”
苍宁熄微笑,点了点头道,“以你如今的学识,上榜应该是没问题的,不必太过紧张。”
姚煦点点头,暗暗舒了口气。
旁边苍氏族弟们闻言都有点不服,苍宁熄也帮他们看了文章,只说“一般”“还行”,最好的评价也是“尚可”,总而言之就是觉得他们中榜都悬。
凭什么就对一个贫贱小子另眼相看?
苍宁熄有所察觉,瞥一眼身边的几个小孩儿,道:“你们就在苍家,离我更近,又找我看过几回文章,问过我几回问题?”
这几个孩子都聪明,但也调皮,于学习上并算不得太用心。
几个孩子顿时心有戚戚。
他们有几斤几两,苍宁熄再清楚不过,要想中榜,且还得过个几年。此次参考,不过是奔着涨涨见识去的。
苍家这些小辈,其实对苍宁熄都是很钦佩的。苍宁熄性格随和,他们也就有事没事喜欢跑去找她,叽叽喳喳和她说个不停。
可就是在学习上不上心。
苍宁熄对此事也是伤神得很,元?也不喜欢学习,苍家小辈也不喜欢学习。他们就不能有姚煦一半上进么?
苍宁熄让仆役把给几个小辈准备的衣裳、食物等递给他们,叫他们收好。
春寒料峭,在考场里要待上三天。科举严苛,为防夹带作弊,不能带厚衣裳进考场,只能带许多件单衣。
苍宁熄又看了看姚煦身上单薄的衣服,道,“春寒犹深,你这身太过单薄,我这里还有些备用的,你带上吧。”
她给姚煦讲了那么久文章,如今已当他是半个学生。
姚煦看了看苍宁熄,迟疑一下。
卿酒笑眯眯地拍了拍姚煦的肩,示意他收下。
苍宁熄扭头去叫仆役,却一眼看到了身后不远处的贺廉。
她立即回头拍拍姚煦,应付几句,就往贺廉那边去了。
“贺相也是送族中子弟来春闱的?”苍宁熄笑着向贺廉一拱手。
“不然呢?”贺廉依旧是那副神色淡淡的样子,山眉海目,眉眼间是动人心魄的稠艳昳丽,“来给长得好看的举子送衣裳么?”
苍宁熄:“……”
她与贺廉相识有一年了,因为常常同议朝政,两人如今已颇有将对方引为知己的意思。
所以,她已许久没听贺廉用这种嘲讽的语气和她说话了。
苍宁熄不知道自己哪里又惹了他不高兴,只得道:“……贺相说笑了。”
贺廉是应自家爹贺涵章的要求,来送贺家小辈来进考的。
贺家的几个小辈显而易见怕贺廉得很,毕恭毕敬又惶惶不安地缩在后面。
苍宁熄来送苍家小辈来考场,是和他们关系好,给他们加油打气,减轻压力;贺廉来送贺家小辈,确定不会让他们更紧张吗?
贺廉见苍宁熄看着后边儿几个小孩儿,便神色淡淡偏了偏头,对他们道:“这是朝中正五品官员,苍大学士。”
几个小辈惶惶不安踌躇了一下,齐齐整整地躬身行礼:“见大学士安。”
苍宁熄素来偏爱这种有礼有识的孩子。
贺家车马和苍家车马离得不远,苍宁熄刚要说些什么安抚一下这几个小孩儿的情绪,就听到后边儿自家孩子们丝毫没收敛的声音:
“瞧他们畏畏缩缩的鹌鹑样儿,大学士最不喜欢他们这样的了。”
“大学士只是见他们家有个美人儿,见色起意,去搭个讪罢了,大学士心里肯定还是更喜欢我们的!”
苍宁熄:“……”
喜欢你个头!她最不喜欢的就是他们这群嘴上每个把门的,心里还没个数的了!!
她神色尴尬地抬头看贺廉,不知道是先解释“见色起意”,还是先解释“搭个讪”。
贺廉也低着头看她,眼里含着点光华无限的笑意,“见色起意?”
“不,我……”苍宁熄正想解释,远处内却传来了三声悠扬的钟鸣。
寅时了。
贡院紧闭的大门也缓缓打开,里面出来两个捧着名册的官员和几个带刀侍卫,开始点名入场。
苍宁熄再来不及解释,只得向贺廉告罪一声,回到苍家车马旁边。
几个小辈还未意识到科举的残酷与重要,兴奋得不得了。
苍宁熄按捺住自己把这几个倒霉孩子揍一顿的想法,毕竟不能让孩子哭着进行科考,她只能匆匆和他们讲了几句考试的注意事项,便放他们拎着小包袱排队去了。
反观姚煦,虽也是兴奋紧张,但也显得稳重许多。
苍宁熄是亲眼见着姚煦从文采一般,上榜艰难,一步步通过自己的努力,进步到现在的文采斐然,学识渊博,二榜有望的。
他的努力与艰辛,她都看在眼里。
苍宁熄也简要嘱咐了姚煦几句,把仆役刚刚递给她的小包袱给他,看着他的眼睛,正色道:“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
姚煦很难得地笑了一下,点点头,接过包袱,转身进了考场。
苍家有这个底气,送这些孩子进考,只是为了让他们涨涨见识。可姚煦没有。
他这一去,是压上了自己的前程。
苍宁熄看着姚煦的背影,暗暗舒了一口气。
六年前,她也是这样,背着一个小包袱,就进了考场。
当时的天色也是如现在一般,夜色未褪,天色沉沉。
可当她走进考场时,她却觉得恍似天光乍破,晨曦初露,璀璨夺目的阳光、繁花似锦的前程,都在那一刻铺展在她的脚下。
此刻她在姚煦身上,也看到了那样的光华万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