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宁熄还在叹姚煦落榜之事,在学子中,另一件事却迅速成为了焦点。
闻龄上榜。
还是二甲第一十六名。
众学子哗然。
倒并不是因为闻龄不可能有这个才华,而是因为闻龄此人,是个戏子。
戏子,自古以来都是地位低贱的下等人。
邧朝律法:凡为家奴、娼妓、优伶、商户、隶、卒,均不得应考入仕。
戏子,就是优伶。
闻龄家是开戏园的,离卿酒的楚馆还不太远,生意不错。
最重要的,闻龄还曾上过戏台,虽不是什么重要角色,但的的确确开过腔。
只此一事,闻龄就不可能应考入仕。
可他不仅悄无声息从童生一路考到举人,如今还上了皇榜,成了进士!
这件事在学子中迅速传开,甚至不少官员也听说了此事。
在一次早朝中,一位姓孟的御史终于将此事摆在了朝堂上。
满朝皆惊。
这件事的背后,一定是一桩科考舞弊案。
这件事的严重性,不会比承恩公的案子低。
元?听后大怒,下令着右丞相贺廉、兵部尚书李达、吏部尚书刘长仁组成专案组,彻查此事。
本次的主考官容璠暂免职务,在家接受调查。
左丞相李清肃曾举荐容璠为主考官,为避嫌,不参与此次调查。
很快下了朝,苍宁熄顺着人潮慢吞吞地往外走,正好看到了匆匆往华筵殿方向走的容璠。
突然发生这样的事,容璠作为主考官,不论是否参与舞弊,定然都是要去找元?自辩一番的。
不过,苍宁熄回想起刚刚元?的表现,倒是与他平日懵懵懂懂的样子不大相符。
许是,贺廉提前就同元?说了这事?
苍宁熄揣着手,混在官员潮中,一边慢吞吞地走着,一边沉思此事。
孟御史不见得是第一个知道此事的人。但官场中人,习惯三思而后行,上报此事不难,主要是太得罪人。
一桩这样大的科举舞弊案,背后的利益链庞大到难以想象。且不说还没查到的,就说摆在明面上的,已经有一个正二品礼部尚书容璠了。
孟御史既然敢上报,必然是有什么底气的。
春寒料峭,突来一席寒风吹得苍宁熄打了个冷战,也打断了她的思路。
她揣着的手更紧了紧,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她脚步一顿,突然想起了一句诗:梦中经夜雨,醉里度春寒。
苍宁熄又觉得有点矫情,微微一哂,正要继续往前走,一抬眸却看见了站在那儿的贺廉。
贺廉微微侧着身子,站在金水桥最后一个桥柱旁,一身官袍绯红如血,身形挺拔修长。
他神色很淡,山眉海目间是无尽容华璀璨。
贺廉独自一人站在桥边,却挟裹着睥睨一切的傲气与正气。
路过的官员都有些诚惶诚恐,毕恭毕敬地对贺廉行过礼后一溜烟儿跑得没了影。
百官对贺廉再多不满,再多争议,在他面前,却都得恭敬行礼。
苍宁熄颇觉得好笑,依旧慢吞吞地走过去,微微躬身行礼,眸中含笑:“下官见过贺相。”
贺廉的眼神慢慢移到苍宁熄身上,又慢慢移开,“嗯。”
“贺相这是在等什么人?”
贺廉长长的睫羽动了动,琥珀色的眸子微抬,看向苍宁熄:“你。”
苍宁熄:“?”
贺廉转身,声音很平静,“走吧。我向陛下申请了,此次查案,让你做我的副手。”
苍宁熄一怔,反应过来,加快步伐追上去,“春闱之事么?您需要下官做些什么?”
“你习惯慢走?”贺廉眉梢微挑,琥珀色的眸子定定看着苍宁熄,不答反问。
苍宁熄:“?”她真是越来越不能理解贺廉的脑回路了。
不过她的确喜欢揣着手慢吞吞地走就是了,省力,还养生。
“是,”苍宁熄还是规规矩矩回答道,“不过您不必担心,我走得快的,不会耽误事儿的。”
贺廉走得快,每每都像脚底踩了风。她和贺廉一起走的时候,都会加快步伐,以配合他。
“嗯。”贺廉应了一声,没继续这个话题,“你随我去一趟外帘。”
外帘,存放春闱试卷的地方。
邧朝反作弊的方法很多。
春闱结束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弥封试卷,用白纸封上试卷上的考生信息,并盖上骑缝章,此为“糊名”。
糊名后,再有专门的人用朱笔严格按照原样,誊抄试卷,此为“易书”。
这两个过程统称“糊名易书”,参与完成这两个过程的官员叫外帘官。
完成糊名易书后,卷子送入内帘,进行阅卷。阅卷结束后,试卷送回外帘,暂做存放。
贺廉这是要去外帘查卷。
苍宁熄意识到贺廉的用意,顿了顿,还是提醒道:“陛下让您与吏、兵两位尚书一同纠察此案,您此去可与另两位大人商量过?”
贺廉这个人,独得很。
这刚刚下朝,他肯定是还没和李达、刘长仁商议过,便决定要单独行动了。
他自己不觉得有什么,可这样做着实容易得罪人,还给别人留下一个难以接近、孤高清傲的印象。
“浪费时间。”贺廉声音很沉。
苍宁熄:“……”她现在是知道为何贺廉在朝中声名不好了。
贺廉依旧走得很快,绯红的官袍被春风吹得衣袂飘飘,衬得整个人又艳又仙。他没有回头,声音裹在风中,有点轻,“本相其实也习惯慢走。只是此事紧急,需得越快越好。”
苍宁熄加快步伐,走在微微落后贺廉半步的位置,没再说什么。
倒是贺廉走着走着脚步一停,侧首看她,琥珀色的眸子又冷又沉,“你……若是有所挂碍,副手之事,不必在意。”
苍宁熄一怔。
“此事是我未考虑好。”贺廉眉头微蹙,他的眼廓很深,因而显得他很有些不近人情的样子。
苍宁熄抿了抿唇角,从身边路过往来的官员的神色中,找到了贺廉说这话的原因。
如今,她虽知道了贺廉并非奸佞邪臣,可世人不知道。
她与贺廉走得近,难免会于她官场声名有碍。她在官场中,虽因女子身份颇受非议,但因她素来以笑对人,为人处世上还是颇受好评。
可若是她与贺廉走得太近,这一点被她经营出来的好评都会烟消云散。
苍宁熄抬眸,看着贺廉那稠艳绝伦的眉眼,眼尾微动,“并无挂碍。大人,我同您一起。”
如果放在以前,她一定会就坡下驴,将此事推了的。
但这次,她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