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哦!~~~噢哦!!~~~噢哦!这么多鸡跑到我的田里,把我的禾苗全部踩到泥土里去了呀!噢哦!!~~~噢哦!!……”老大,老二和招弟在山上听到逵婆老远吼着大嗓门驱赶跑到田头的大肥鸡。
“阿婆回来了,你两个还不快点割柴草……”
老二向老大努努嘴,指着自己的担子说早装得满满的,正准备回家,同时做了个鬼脸。
老大看着老二的担子真是好笑,她可是一条柴草都没有动手割,畚箕里装满满的干柴草。
“你给招弟的担子装点柴草。”老大吩咐。
老二把野柿子装进招弟的畚箕,再塞了一些干柴草:“走!回去泡野柿子!”
老二在柴草堆上弄了个窝窝,再把鸟窝坐上去,蹲下身子把头钻进扁担下,肩膀架在扁担中间,用力一挺,起身,挑着柴草回家去。
“呀?就回去了呀?!现在才几点钟?割了多少了?......”逵婆赶集回来了,手里拿着割草刀和一把竹子枝条,急急地赶来山上。逵婆看到老二草堆里的小鸟,再看看老大割的几排柴草,很是生气:“整个早上的,就割这么一点,三姐妹,都在做些什么?”逵婆瞪着眼呵斥老大。
老大低着头,什么也没说。她这个态度激怒了逵婆,她举起手中的竹枝甩到老大头上,“叭”的一声响,老大的头发被竹枝打散,又弹起缕缕发丝。老大疼得掉下泪来,她默默地蹲下,坐在山地上。
招弟的心与老大的头一样痛,她跑过去抱住老大:“不要打大姐!”
“偷懒!还不要打,连你也一起打!”阿婆说着举起竹枝又作势要打招弟。招弟吓得缩了个冷颤,举起一双小手挡在头上。逵婆看她那样,把竹枝扔在地上,弯腰割香草。嗦嗦嗦嗦嗦的一声接一声,割草刀快而锋利,逵婆好像有使不完的劲。她一边割一边嘴里不停地唠叨:“我赶集回来,三个人,才割那么点,老二,你割完这排香草才可以回家,不割完中午不要吃饭了。招弟,你看你的畚箕,装的柴草就可以给你当枕头了......”
“为什么要用柴草当枕头?”招弟悄声问老二。
“阿婆嫌你的担子装得太少呀,你这里不正常!”老二嫌烦地点了一下招弟的头,她弯腰割香草不再理招弟。
招弟讨了个没趣,心里恨恨的。她蹲下身子割柴草。这是她第一次用刀,一刀下去,整张刀从香草茎处弹起,香草强壮,好难砍断。她使劲砍砍砍,好几次刀刃差点砍到脚趾。累得她直喘气,抬起身子,甩甩红通通的手掌,偷偷地看周围的人,她们都默不作声,除了努力地劳作。
这一看不要紧,招弟注意到自己头顶的松树叶上爬满了虫子,她全身的毛孔都紧张起来,站在树下一动不敢动。那虫子颤动着五颜六色的鬃毛,不时地挪动身子。招弟紧盯着虫子,她缩紧脖子,生怕它们掉在自己头上。招弟想远离这棵松树,刚要挪动身子,逵婆抬头发现了她的偷懒。扯着嗓门道:“招弟,这么久才割了几根,你站在那里做什么?哈!快点割呀!......”
招弟装着蹲下身子,抓过一把香草正要举刀劈下去,却发现几条虫子已经粘在自己抓着的香草花上,它们正鼓着眼,盯着招弟,翘着多彩的鬃毛向招弟示威。招弟吓得一甩香草,跑出好几米远!身上冷汗涔涔!
“阿婆!好多虫子,我不敢割......”招弟双腿打着颤,可怜巴巴地等着逵婆批准她不用割柴草。
逵婆抬头看到招弟失魂落魄的模样,气又上来:“虫子也怕,不知养你有什么用......”
“阿婆,就让她休息会吧。”老大为招弟求情。
“过来,这里没有虫子,你在这里割。”逵婆把自己的位置让给招弟割柴草,她去招弟的位置。
招弟狐疑地打量着逵婆的那个位置,小心地走过去,确定再没有虫子,招弟安下心来。
逵婆一点都不怕可恶的虫子,像没看见它们似的,操起刀飞快地斩下香草,很快就离那棵松树远远的。
招弟的手掌磨起了泡泡,但是她不能偷懒,逵婆听不到谁的割草声就会抬起头来呵斥那个人。嗦-嗦-嗦......一刀又一刀,不停地挥舞......
突然,招弟的手臂针刺地痛,接着听到一群嗡嗡的声音向她身上扑来。她扔下刀,跑出好远,倾刻间,她的脸上,头上,脖子上,手臂上火辣辣地痛。她跑着,挥舞着双手哇哇哇地大喊大哭......
“蹲下!快蹲下,不要跑!......”老大跳过去按住招弟,用手拍打着她身上的山蜂。
老二也过来,手里抓着香草拍打着飞过来的山蜂。招弟肿着脸哭着喊阿妈阿爸,眼泪划过脸颊火辣辣地痛。
“你真是扫帚星,什么衰事都被你撞到了。”老二火上浇油。“我去看看山蜂窝有多大,把它的仔拿来给你吃,不哭了哈......”
“回去了,我看她真是中邪好重,回去我们弄好三生拜祭......”逵婆看到招弟的狼狈相,升起侧隐之心。
老大背起招弟放在阴凉的地方,在她肿包上吐一堆堆的口水泡,招弟觉得恶心,但是有点清凉,感觉好了一些些。
“哇,有菜碗那么大朵哟,看我不收拾你们!”老二拿扁担在草窝里乱捅一通,把巢里的山蜂都激怒了,一个个飞出来寻找攻击目标。老二拿着香草拍打停在自己身上的山蜂,身下是一堆垂死挣扎的山蜂嗡嗡作响,有的断脚,有的断翅......
“哈哈,拿到了......”老二兴高采烈地举着蜂窝到招弟身边,掰下一粒蜂仔要塞给招弟吃。招弟看到黄橙橙的蜂仔直后退,蜂仔有的还长出长长的细腿......
“不怕,山蜂蛰了你,你就吃了它们的仔!很补营养的,吃吧......”老二一边说一边要把蜂仔用力塞进招弟嘴里。招弟扭过头,紧闭着嘴就是不肯张开,蜂仔被挤出汁,粘在招弟唇上,招弟忍不住作呕,吐着口水,手背不停地擦着嘴巴。
“不吃是吧?我自己吃!”老二一粒一粒地掰下蜂仔扔进嘴里,吧嗒吧嗒津津有味地吃起来。她不时吐出舌头,上面粘满了蜂仔黄白的汁水,有些蜂仔还在她嘴巴里蠕动,她一闭嘴,吧嗒一声,蜂仔下了她的肚子。招弟不敢再看她。
老大蹲下身说要背招弟回家。
“你不用挑柴草回去呀?要背她?!这么娇气?!”逵婆眼睛瞪得大大的对着老大吼。老大看了一眼逵婆,默默地放下招弟。走到自己的担子前挑起,回家去。
招弟不敢任性,挑起自己的担子走下山去,她的凉鞋起不了多大作用,脚跟被刺了好多小口子。她的眼泪不断地掉下来,呜呜咽咽地要找阿妈,撒下一路伤心。
招弟踩着自己的影子,正午的太阳火焰似的跳跃在上空,她感到自己的脸蛋就是熟透的柿子,只要轻轻一碰就会开裂。她头晕得难受,摇摇晃晃地打了个圈栽倒在路上。
老大扔下担子跑过来,背起招弟往家跑。老大的背都是汗水,粘湿了招弟的前胸。
“你怎么样?怎么样?不要吓大姐......”老大一路呼着招弟,一路狂奔。
终于到家了,老大放下招弟搬来大板凳让她坐在通风的地方。清凉的风徐来,招弟清醒了很多。
老大拿来清水给招弟擦脸,又端来温开水喂她喝完。“谢谢大姐!”招弟憋了好一会的泪又掉下来。
“好受点吗?”老大头发凌乱,刘海湿湿的贴着前额,满脸的焦急。
招弟点点头,只是山蜂蜇过的地方仍然痛,但是没有了刚才的火烧火燎。
一会儿,逵婆也回到了,她手里用芋头叶包着一坨黄泥巴交给老大,说山蜂蜇到的毒针要用黄泥解毒。老大小心地把黄泥涂在招弟身上的红包包,凉凉的,真有点用。
逵婆和老二忙碌着把挑回的柴草晒开,说是晒得干透,才能卖个好价钱。
“哟,这个是招弟呀?怎么脸肿得跟猪头似的?!逵婆,我一早上与你讲的,你准备好没有?你看你家招弟多灾多难的,还不快点帮她解了邪?!”地主婆走过来,看到招弟红肿的脸,她那近乎盲瞎的小眼睛眯集聚光,上上下下犀利地打量着招弟。两边脸颊深陷,粗糙的毛孔积着长久累月的黑头,看起来就是一具还披着皱皮和头发的骷髅骨。
招弟讨厌她,扭过头,翘着嘴不理她。
“哟!今天还好拽了哟,你拽吧,真有什么事叫你阿婆不要来找我!”地主婆每天装神弄鬼,习惯了受人尊敬,那里受得了这种委屈,而且是被一个小孩子冷落。她非常神通广大地丢下这句话,扭着干柴似的身材回她房间去,砰地关上门。招弟朝着她房间的方向翻了个白眼。老大傻愣愣地站在一旁,只是微笑地看着招弟,似乎赞赏招弟的态度。她很快又忙开了,提上竹篮去捡番薯煮午餐。
逵婆和老二晒柴草回来,一身的汗水,她们匆忙洗了把手脸,走过来看招弟的猪头脸。
“招弟,不怕!我买了三生,等下给你驱邪就没事了。”逵婆的眼神充满慈爱和温暖,与刚刚在山上凶狠的模样判若两人,招弟有点懵,只是点点头。
逵婆走进厨房忙碌开来。
老二看到招弟满脸的黄泥,吃吃地笑出声来。她转身走进房间,手里拿着一瓶万花油,她倒出一点在食指上,要给招弟涂脸。万花油有点难闻,招弟不要她涂。
“乖啦!涂一下会好得快,山蜂屁股上的针好毒的......”老二也有温柔的时候,招弟乖巧地给她涂脸。
一会儿,厨房飘出肉香,老二贪婪地吸了几下,循着香味走进厨房。
“阿婆,你买了鱼,猪肉和鸡呀?!好香,等下可以吃吧?”老二开心得直拍手,一个劲地吞咽口水。
鱼肉鸡没有切块,被整个放水里煮透,捞起整齐地摆放在一个竹櫗托盖上,老二捏捏硬梆梆的猪肉和鸡,最后三指拈起一块鱼肉塞进嘴里,迅速地逃出厨房。
逵婆转过身,看到黑色鱼身缺出一块白口子,冲出厨房要揍老二。老二早已没有了身影。
逵婆转身敲敲地主婆的房门:“地主婆,三生准备好了,你帮我孙女驱下恶鬼......”
回到厨房,把托盖上的食物搬出,放在屋檐下早已准备好的桌子上。
地主婆懒洋洋地打开门:“你家娃拽,不用求我了......”地主婆摆着架子,两眼盯着桌上高高贡着的肉,正飘着香气,她使劲吞了一下口水继续道:“不过,看在逵婆你的面子上,我就请来我家大神帮她驱邪,看来只有恶邪驱出,她才不会拽上天......”
“好的,好的,香纸烛宝都准备好了......”逵婆喜上眉梢。
“嗨呀,嗨呀,嗨嗨嗨呀!嗯嗯,大神要出来了......”地主婆半眯着眼,从眼缝里盯着肉。“这鱼怎么缺了一个口?我家大神可能要不高兴了,但是我尽量请大神出来。”
“好的,好的,快!招弟,让地主婆帮你!”逵婆二话不说扶招弟过来。
招弟不情愿地挪动身子。
有好几个邻居小孩嬉笑,围着桌子观看,被地主婆赶走。其他邻居大人都进自己屋里,关上门不出来,免得自己沾上晦气。
地主婆点着烛火,拿起纸宝凑到烛火烧着,绕着招弟的身子口中念念有词。突突燃烧的火苗好几次烫到招弟的头发,空气中散出头发烧焦的臭味。
“不要,不要!不要......”招弟仓皇要跑。
地主婆一把抓住招弟的手臂:“恶鬼想逃,快,按住她!”逵婆听到地主婆的命令,过来慌忙抱住招弟。
招弟用脚踢着地主婆让她近不了自己的身子。地主婆口中念念有词:“嗨嗨嗨!嗨呀嗨呀!恶鬼顽性不改!看我怎么收拾你!”地主婆说着两巴掌打在招弟的脸颊上,招弟只感到火辣辣的生痛,比蜂蛰还痛。招弟看到地主婆得意地闪着细小的白眼光,凹陷的双颊中间蠕动的薄嘴里闪着几颗歪歪黄牙......
招弟恐惧地转过身,伏在逵婆怀里:“阿婆,不要信她!不要信她!”
“你还要找阿妈吗?”阿婆心疼地问招弟。
“不找了,我只要阿婆。”招弟此刻最想得到逵婆的信任和保护。
“好了,地主婆,邪走了,招弟只要我呢!”逵婆开心地抱紧招弟。
地主婆还没玩够,怎么可以就好了呢!“没好呢!她眼露恶光!鬼邪还在她身上!”地主婆说着又把燃着的纸宝绕过来。招弟迅速地躲到逵婆背后,死死地抱着逵婆。
地主婆没法,总不能给逵婆驱邪,她只好把燃着的火把扔掉:“你说好了哟,要是还有什么事,你可不要找我了。”地主婆心有不甘。
“现在招弟乖了,没有邪了。”逵婆维护着招弟。她拉出躲在背后的招弟,心痛地抚着招弟烧焦的头发。
“逵婆,这些三生鱼肉给恶邪吃过,你们不能再吃了,我担心灾难会缠上你们。”地主婆说着,一手提起鸡脚爪,食指再扣在鱼头颌下,另一手抓过猪肉,隐身进了她的房间。屋檐下一地的黑纸灰,桌上燃着的烛火仍在跳跃,散着淡淡的蜡烛香味。
“阿婆,如果坏人打我,要怎么办?”招弟想着刚才地主婆的两巴掌,牙痒痒的。
“人在做,天在看!总有一天,上天会替你收她的。”逵婆没有明白招弟的心思,善良的逵婆给了招弟阿Q疗法。
“上天是谁?她本事很大吗?”招弟闪着疑惑的双眸。
逵婆敷衍她说:“上天当然有本事,她在天上看着大家的一举一动,谁做坏事就收拾谁......”
“阿婆,你把我们的信寄了没有?”老大从始至终就站在大门口看着招弟。
逵婆推开招弟:“没寄!上午卖竹子的钱都买了三生,哪有钱买邮票?!”
“没寄就给回我吧,明天我挑柴草去卖了再寄。”老大还是很想帮招弟,希望妈妈回来带她走,实现招弟的愿望。
“扔了!寄什么信哈?!你妈妈把孩子扔给我带,真是作孽,个个都是赔钱的化骨龙,没本事给我生个孙子,却有本事躲在我儿子那享福......”逵婆骂骂咧咧,提着猪食喂猪去了,她的大嗓门在巷道里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