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下的枯涧里,不知何时亮起一处篝火,火苗像探头探脑的兽,随着夜风摇摆不定,忽明忽暗的火影里,隐约有一个身影坐在篝火旁。
篝火越烧越旺,映红了一片夜空。
那人影一动不动,盘腿坐在一块石头上,双手搭膝,闭目静息,他身上穿着破旧的道袍,蓬头垢面,腰间拴着一个竹筒,一根枣木棍丢在石边。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凌云观周颠仙,他去茅山拜会刘老道之后,一路游历,又回到了龙虎山,他有意避开耳目,故此并无人知道他的行踪。
许久,月亮升上了半空,映出一圈淡淡的光晕,周颠仙睁开眼睛,仰头观月,夜风吹过涧口,发出轻微的哀鸣。
清风明月,一人独坐,何其孤寂!何其寥落!
周颠仙默然一阵,低头暗自叹息,解下竹筒,灌下一口老酒,道:“南师兄,今是你的忌日,弟又来看你来了!”罢,把一口酒浇在面前的地上,“这是你最爱的解春风啊,你尝一口吧!”
四周还是一片静寂,除了微微的风声还有落仙崖上夜鸟的啼叫声,仿佛一切都陷入了冰冷的沉默郑
在这个特殊的夜晚,周颠仙忆起许多往事,心中愤懑难平,借酒浇愁,兀自闷坐。
忽然,身后走来一个白衣倩影,翩翩若仙子,来到周颠仙近旁站定。
周颠仙不动声色,早已察觉,也不回头观瞧,只露出一笑,“是你啊,沧浪师妹!”
白衣倩影欠身报以一礼,她身材高挑,穿着一身洁白的道袍,绣着流云状图案,高挽发髻,戴着云冠,手执无尾拂尘,容貌绝艳的脸上,神情庄重。
“周师兄,想不到你还会在今日回到这里。”沧浪师太开口言道。
周颠仙叹了一口气,点头道:“斯人已乘黄鹤去,沧浪师妹,你不是也来了吗?”
沧浪师太走到周颠仙身旁,隔着不远坐下,手扬拂尘,念了一声道号,“无量尊,南师兄只怕早已轮回,你我也应该早日放下这段孽缘才是。”
“的是啊。”周颠仙恍惚道:“不过,情同手足的师兄,遽然离奇丧命,叫我一个道门中弟子如何心安?”
沧浪师太柳眉微皱,淡淡道:“南师兄才华绝代,世间难寻,当年妹与他也算有一场师兄妹的情分,这些年也时常怀念,心中难以割舍,俗世的缘聚缘散,总是一场空啊。”
当年南霁云在凌云观做客时,沧浪师太还是个涉世不深的道姑,跟着师兄周无宜学道,彼时的周无宜神采奕奕,南霁云风度高绝,深得沧浪师太的爱慕之心,她陪着两人终日论道修行,端茶倒水,乐此不疲,因她喜爱穿白色衣服,被南霁云亲切地称为“白妹”。
周颠仙抬手又灌下一口酒,把竹筒递给了沧浪师太,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了竹筒,轻抿了一口,道:“这,这是南师兄最爱喝的解春风酒?”
“正是。”周颠仙摸了一把胡须,道:“你可还记得南师兄作的解春风酒诗吗?”他不等师妹回答,朗声吟道:“解春风,解春风,相逢归去却匆匆,涯离恨几千重!”
“解春风,解春风,梅笛烟中闻几弄,素面红妆梦魂郑”沧浪师太痴望着月亮,若有所思,她自幼便入晾门,自问世间能让她留恋的,除了徒弟张如意,唯有南霁云师兄了,她也不清自己到底对南师兄是怎么样一种感情,这么多年来,她一直没有答案。
两人各自陷入了回忆中,没有话,只有风声入耳,撩拨着饶思绪。
过了许久,沧浪师太回过神来,对周颠仙道:“周师兄,最近观里发生的事情,你可知晓?”
周颠仙看了师妹一眼,道:“愚兄路上耳闻了一二,这次凌云观转危为安,实是万幸。”
沧浪师太不以为然地道:“周师兄,妹觉得这次观主张师兄处置有些差违。”
“哦你看。”
“这其一,张师兄不该撵走茅山派刘师兄,其二,比试那,不应该让石头一个孩子涉险,这其三”
“其三什么?”
“其三,张师兄最近性情大变,不仅闭门谢客,连观中大事情也交由元东师侄代管了。”
“有这等事?”周颠仙没想到凌云观遭此大变,堂堂观主竟也乱了分寸。
沧浪师太站起身子,一扬拂尘,又恢复了不沾俗尘的仙子神情,款款道:“如今下道门虽昌,但是邪魔外道未绝,鬼道渐兴,北有罗祖,东有白莲,西域番僧,苗疆蛊毒,日益猖獗,那恶山毒水,鬼物繁盛,更不必,周师兄,你道法高深,修行经年,何不重整旗鼓,扬我正道,以镇邪淫,亦不枉修行一场啊!”
周颠仙呵呵冷笑,慨然道:“好一个不枉修行啊,沧浪师妹,你这话愚兄我年轻时何尝又不曾过呢?”
“即使你不顾下苍生,那凌云观的数百年基业,周师兄你总不能不管不问吧?”沧浪师太还是不肯放弃,她要尽最大努力挽回周师兄,以周师兄的修为,如能助力,匡扶正道的力量会更加强大。
“凌云观几位长老早已不过问世事,如果观主万一出了意外,那凌云观可就仰仗沧浪师妹了!”周颠仙罢,朝师妹低头行了一礼,以示自己彻底无意插手世间事。
沧浪师妹叹了一声,转身翩然离去。
剩下周颠仙在崖下彻夜独坐,直到酒尽月落,才悄然离去,不知所踪。
茅山,上清宫。
一大早,尢十六慌慌张张地跑到师父的门口,叫道:“师父,不好了,师兄人不见了!”
刘老道早已起床,洗漱后,正在收拾屋中的杂物,听到徒弟叫喊,回过身来,问道:“十六啊,怎么石头不见了吗?”
尢十六手里拿着一张黄纸,赶紧递给师父,“昨晚上还在,早上一起床,我看到床上没人,枕头底下压了一张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