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衔金确实在鹤坂有朋友,这人叫做卢某惜,开一家艺坊,四十上下年纪,文文弱弱的全不似商人模样,怪不得生意一般。
艺坊叫做“新芙承露”,里边养着三男十女十三名艺伎,色艺中流偏下,背地里也讨些皮肉生意,这卢老板也懒得去管。
“新芙承露”座落在鹤坂城的主街之上,城内湖泊众多,艺坊的后院便临着湖边,此处野草丛生,虽已过了中秋,蚊蝇仍在乱飞,熟客都不愿往后院来。
盖衔金既然亲自到了鹤坂城,首先便商量着叫卢某惜收下遴甄坊避难的众多女子,又“捐赠”给他一笔资金。卢某惜乐得收人又收钱,忙不迭地答应了下来。盖衔金再看“新芙承露”的环境实在一般,如此经营实在辱没了遴甄坊诸姝,又出了一笔钱叫卢某惜把艺坊重新翻整一下,他见湖边的商家全不利用水势,白白糟蹋了资源,看到此处商机,便叫卢某惜着重将湖边收拾出来,搭一半舞台凉亭在浅湖,并叫重把坊名改一下,商量了半,还是遴甄坊的姑娘们想出了个名字。
某清晨,湖面升起薄薄的水汽,白茫茫一片好似仙境,湖中几座岛宛如钟玄逍遥池中的解偃二洲,“双洲听雪”是钟玄妙景之一,姑娘们念旧,就给新艺坊起名叫做“雾岸听雪”。
秦簪在病中,众姐妹全靠黛桐前后照顾,“雾岸听雪”翻新的事情她也出了不少点子,盖衔金暗赞她是个做生意的好苗子,点拨了她不少。到秦簪能下地后,黛桐便要将代理之权还给秦簪。秦簪一来身子尚未康复,二来实在不是做生意的料,她早有意把一众姑娘托付给黛桐,是以着她继续代理自己操办一应事务。背地里秦簪找盖衔金商议授权之事,盖衔金左右权衡,暂且答应下来做个公证人。
黛桐十分懂事,虽然秦簪暂时授权,但有大事情都跑来找秦簪拿主意,其实她自己早有主见,秦簪知道,正好懒得动脑筋,便客气两句,叫她放手去做,黛桐如鱼得水,“雾岸听雪”翻修进展十分顺利。
卢某惜为人随和,对翻新之事没什么意见,但手下一众老主不愿意了,尤其是十名女伶,见遴甄坊姑娘各个年轻漂亮,妒火窜起多高,这些人不就是来抢自己饭碗的么?她们前后找卢某惜闹了三次,后来见老板偏袒新人,这日凑起来堵在黛桐门前撒泼。黛桐也不恼也不吵,等卢某惜把众老人劝走后,她约起秦簪、盖衔金、卢某惜商议。
黛桐直言道:“卢老板请恕罪,黛桐今日先把丑话讲在前头,若要我们遴甄坊的姐妹能在雾岸听雪好好为您卖力,您店里这十个老人若是不加以限制,恐怕新坊不得安宁!”
卢某惜瞅了瞅盖衔金,后者把脸一别,摆明了与己无关,要卢某惜自家拿主意。卢某惜哪里有主意,干脆厚着脸皮问了出来。“老盖,你本事大,你看看这事怎么处理?”
盖衔金给卢某惜气笑了,转头把皮球踢给秦簪,秦簪也笑,最终将皮球踢还给黛桐。“既能约束了她们的嘴,又不能寒了她们的心,黛桐你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黛桐等的就是这一刻,也不谦让,直言快语将自己的计划讲了出来。“请卢老板将掌柜之权让与秦簪姐姐,您自己去做东家,坐吃红利,省心省力又坐享其成,您看如何?”
卢某惜看了看盖衔金,又看看秦簪和黛桐。
盖衔金的注资早已超过总资产的半数,如今里里外外多是遴甄坊的人,鸠占鹊巢,自己话能有几人听。不过转念一想,自己经营“新芙承露”这么多年来,白发多了不少,白银锭却没攒下几斤,若真甩手作了董,钱不少赚,心不多操,何其美哉。
心中交战已毕,卢某惜哈哈一笑。“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卢某惜没人惜,也到了自己珍惜自己的时候了!”
盖衔金立刻起草文书,要双方签字画押。秦簪见势已成,立刻提出:“卢老板大贤让职,令秦簪佩服,不过好事要成双,不能只卢老板一个人讨了便宜,秦簪也要跟着打打秋风,黛桐何在?”
黛桐不明就里:“黛桐在此,簪姐姐有何吩咐?”
秦簪正色问道:“遴甄坊乃是大姐周柔一手创立,咱们所有的规矩你都懂么?”
黛桐还以为自己犯了什么错误,颤巍巍低头回道:“黛桐谨遵坊规!”
“如今大姐尸骨未寒,而姐妹被难者多,你可否有心带领姐妹们在雾岸听雪重现往日盛况?”
黛桐听出了秦簪的意思,连忙跪倒在地,眼泪已淌了下来。“簪姐姐万万不可,大姐临终将众姐妹托付给你,黛桐万万不敢僭越,莫不是这阵子黛桐越权太过?若是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请簪姐姐责罚就是了,千万不可叫黛桐背上违背大姐遗愿的骂名!”
秦簪伸手将黛桐扶起来,好言相劝。“我是真心实意地想将姐妹们托付给你,从这些时日的观察,我和盖老板都觉得你是块好料子,而姐姐实在有心无力,怕辜负了大姐的重停”
盖衔金也劝:“黛桐精明干练,是个操持能手,你就先应了吧,秦簪也想做个太上皇呢!”
黛桐擦干眼泪,拉住秦簪的手道:“既然簪姐姐决定了将姐妹们托付给我,黛桐势必要重振遴甄坊往日的辉煌,定不辜负大姐的托付。”
秦簪却落下泪来:“我有负大姐的遗嘱,甘愿回她坟前长守,还望你全力提振雾岸听雪,也好补足我的遗憾。”
盖衔金又劝了几句,大家这才办理手续,卢某惜与黛桐在文书上签字画押,雾岸听雪自此成为遴甄坊的新身。
原新芙承露闹事的十名女伶见换了老板,又大闹了一次。黛桐请来官差平息,十女这才哑了火。黛桐再行抚慰,讲道愿留下的一起赚钱,不愿留下的请自便。十个红尘女子哪里有什么去处,吃了一棒子便乖乖留下啃枣,日后在黛桐的管束之下收敛了不少,那三名男伶自然也乖乖地听话。
眼见雾岸听雪装修即将竣工,秦簪的身子也复原如初,她对盖衔金与黛桐提出南下之事,但未讲是去找常余,只讲最近多次梦到父母在南方,想南下去寻一寻看一看。黛桐请她等雾岸听雪正式开张了再走。然而尚需时日,秦簪实在是等不及。
定之后,夜里秦簪便收拾行囊,不一刻怀璧偷偷摸摸踅进屋来,贼兮兮问道:“簪姐姐可是要去找竹声妹妹?”
秦簪知道怀璧聪明,脸上一红,“我怕她一个人在外行动不方便。”
“那姐姐就不怕自己在外行动不方便?”
“臭丫头你什么意思?”秦簪啐了一口怀璧。
“不瞒姐姐,我想跟你一起走。”怀璧可怜兮兮凑到秦簪身边。
“别胡闹,出门行路又不是郊游赏花,风餐露宿有的苦受!”
“姐姐看怀璧是不能吃苦之人么?”
“总之不能带你,黛桐这里还需要人手。”
“就是黛桐姐姐找我来陪你的,其实我也很想出去透透气,毕竟我才艺平庸,留在雾岸听雪也只能陪陪客人,与其陪他们,还不如陪姐姐。”
秦簪再拒绝,怀璧只是跟定了她,秦簪无奈,转念一想,有个体己人作伴总是好的,便答应了怀璧,怀璧欢欢喜喜回房收拾。
转过来,盖衔金、黛桐、卢某惜并遴甄坊众女齐送秦簪怀璧,大家洒泪分别。秦簪嘱咐黛桐,钟玄封令未撤,一切经营都需心,切莫被人认出遴甄坊的原身,自己南下多则一年少则半载必定返还。
与众人分别,秦簪怀璧牵马走出主街,身后一人赶来,回头看竟然是黄石山救起的翔醴。
翔醴已能些官话,讲道自己与同伴分散,静候不如出门寻找,她本不是遴甄坊的人,和黛桐辞行后便追了出来,求秦簪带着自己。秦簪看看怀璧,怀璧扭头瞧向别处,再看看翔醴,翔醴双眼溢满哀求。带一个也是带,带两个也是带,干脆一起结伴而行,左右有个照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