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驾普通的青壁马车行驶在弯弯曲曲的林间路上,赶车的马夫悠哉地晃着鞭子,哼着他家乡的调儿。
马车里,栗海棠抱着旺虎仔细叮咛,把摆放在车板上的十几个包袱让杨嫫嫫一个个打开,指着里面的东西讲给旺虎,让他记住每个包袱里的衣物、银钱、书籍,还有刘厨娘精心准备的两大食盒点心,以及栗君珅送来的新鲜水果、莫晟桓送来的玩意儿、诸葛弈送的一把短剑。
别瞧旺虎的年纪,可记忆力惊人。只眼睛溜一下便记住所有包袱里的东西,连栗海棠的每件衣服放在房间的哪个柜子里都对答如流。
“旺虎公子真聪明,竟有着过目不忘的本事。”杨嫫嫫不由得夸赞,看旺虎的眼神也愈发慈爱。至今她所见能过目不忘的人唯有诸葛弈,本以为世上再无第二个,没想到竟又见到。
栗海棠怅然轻叹,摸摸弟弟的脑袋,“若娘还活着,定然会送他去私塾读书,日后考取功名、光宗耀祖,我便是死也能瞑目。”
“唉!世事难料,娘这撒手一去留下年幼的他,我又是泥菩萨自身难保,护他便是害他。原本指望重男轻女的亲爹能好好待他,可娘死后他即刻取继室妻,让我如何安心呀。”
含在杏眸中的泪终汇聚成滴,一颗颗泪珠如帘落满桃花面,惹人心怜。
肉馒头似的手为她擦泪,旺虎乖巧又贴心地安慰:“大姐不怕,我保护你。等我长大了把坏坏的女人赶出去,再接娘和大姐回家。大姐不哭,我会保护你的。”
“好,等你长大了一定要来接大姐回家。”栗海棠紧紧抱住旺虎,这是她的亲弟弟啊,年纪便要遭受如此多舛的命运。
“大姐,给你。”旺虎从衣襟的内兜里掏出一个布袋子,放到栗海棠的手里,“这是我留给大姐的葡萄。娘大姐回家的时候,我要给大姐好多好多的葡萄。”
栗海棠含泪讪讪,再次紧紧抱住旺虎,“好。以后大姐回家的时候,你就买很多很多的葡萄给大姐吃。”
当初母亲不告而别之时已做好赴死的准备,带走她的绣鞋,将一袋葡萄带回给旺虎又叮嘱这些话。可见母亲去奁匣阁见她之前定是受人威胁,而她叮嘱旺虎的话也许是解开谜底的关键。
“旺虎,娘要你准备很多葡萄,还过什么?你仔细想想。”
旺虎眨眨大眼睛,低头闷闷地:“大姐,娘要我记住大姐的好,要我千万别忘了大姐。还有,五年后大姐的魂儿会回来,我要摆上一盘葡萄孝敬大姐。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
“大姐明明在这里,为什么五年后魂儿回来?”旺虎挠挠头,问:“大姐,魂儿是什么?”
栗海棠苦笑道:“就是梦里见到的。你有没有在梦里见到娘?”
“有啊。昨晚我还梦到娘,娘做的包子最好吃,我吃了好多呢。”旺虎拍拍肚皮,好似真的吃过母亲做的包子,嘴巴“吧唧吧唧”回味儿,:“我醒来和刘阿娘了,惹她生气呢。”
杨嫫嫫哑然失笑,抱过旺虎坐在腿上,问:“那刘阿娘有没有做香喷喷的包子给你吃?”
“没樱刘阿娘以后再不给我做包子吃。”旺虎摊摊手很无奈地叹气,“娘做的包子比刘阿娘做的包子好吃,刘阿娘厨艺不精,怪我喽!”
“机灵儿,你从哪里学来的,还敢刘阿娘厨艺不精。心被她听到拿擀面杖追着打你。”杨嫫嫫实在怜爱,忍不住问:“大姑娘,能否再多留公子住几日?或者寻个借口,让公子到无心院做主饶侍童?”
栗海棠摇摇头,泪水在眼中打转儿。不舍地凝睇虎头虎脑的弟,她何尝愿意分离?可她置身囹圄、危机四伏,此次旺虎受人蛊惑、误食毒点心能保住性命已是万幸,若再有下次她怕自己会支撑不住。
杨嫫嫫深知海棠的顾虑,怀里的男娃确实是一个致命弱点,足够人摧毁海棠的所有倔强。日后变数太多,留个活脱脱的靶子给敌人并非好事。
马车在林间穿行而过,驶上通往栗氏村的大路。车篷上的铜铃叮铛作响,清脆铃声回荡在幽寂的田野间。
大道两旁大片大片的青色麦田在阳光下勃勃生机,绿油油的麦苗在春风下摇曳生姿,青麦穗预示着又是一个丰收年。
马车慢慢悠悠行驶快两个时辰,终于抵达栗氏村的村口。彼时,收到消息的栗里长早已等候在村口,旁边站着衣衫不整的栗锅子。
马车停下,马夫跳下车来,向栗里长揖手:“栗里长。栗大姑娘亲自送公子回家,请带路。”
“哦。是是是,我带路,我带路。”
栗里长恍惚回神,连忙悄悄拉扯下身旁栗锅子的衣袖子,低声骂道:“还不快在前带路,难道要我替你吗?”
叼着烟袋的栗锅子精神萎靡地打个哈欠,:“她又不是头一次回来,闭着眼睛都能识得,还用得着我来带路?爱回不回!”
“你……!”栗里长气得一跺脚,一巴掌打在栗锅子的后脑勺,骂道:“你个醉鬼,也不瞧瞧马车里坐的人是谁。甭管她以前是什么身份,如今一个字便能让你这个脑袋从脖子上搬家!”
栗锅子毫不在意地眯眼斜睨那马车,没好气地反驳:“你们怕她,我可不怕。她是我的闺女,再狠心也不敢杀我背上弑父不孝的罪名。”
“她今儿不给我留下万八两的银子,休想离开。我养她整整十年,她总要回报养育之恩吧。”栗锅子瞪着醉蒙蒙的牛铃大眼指着栗里长的鼻子骂道:“我养的闺女替你的闺女去送死,你才给了一千两银子。如今我闺女来送银子孝敬我,你抢什么头阵?”
“你边儿上凉快去,少特娘的装亲戚来占便宜。滚滚滚!滚回你家去,你闺女不是在族长家当婢女吗?让你家婆娘教教闺女怎么爬炕,也好当个姨娘来赚银子。哈哈哈!”
“你……真真是气死我了!”
栗里长气得跺脚,如果不是碍于马车里坐着奉先女,他早一窝心脚踹得栗锅子找不着北了,哪容得这憨货在他的面前嚣张?
“别管他们,回栗家吧。”
马车里传出一个苍老声音,马夫再与栗里长揖手,转身跳上马车挥动长鞭令驾马儿缓缓走动,朝着栗氏村西北边一座大宅院驶去。
栗里长连忙追在后面,还不忘拉着栗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