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游的小院子有些偏僻,隔着王城最繁华的集市有些远。
姜止骑在马上,一群人浩浩汤汤地穿过热闹的街市,穿过层叠的民居,来到一处傍着小河的院子外。
不得不说,这个院子真的是很雅致,可以看出礼部是下了功夫讨好这个状元郎的。
哪怕现在是腊月,那院子里也有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伸出头来。
是个清幽,宁静,适合学术钻研的好地方。
众人推开门,走进正厅里。
在那里,躺着一个身穿普通的深蓝色锦衣,以侧躺的姿势倒地的男子。
他的腹部有一个显眼的刀柄,腹部的衣衫已经被染成深红色,他的身下是已经凝成红土的鲜血。
松南站定,看着那具尸体,语气里有藏不住的惋惜,他叹气:“这么好的苗子,真是可惜了。”
他用眼神示意姜止上前检查。
自从刘芸一案,松南就发现了姜止的优势,这个小少年虽然没有老仵作的经验,但胜在医术高超,常常能发现致胜点。
用起来也十分顺手,松南这次出门,根本没带鹰羽卫原来的令史。
姜止挎着木箱,走上前去,行云流水的取箱子,单膝跪地,停留在尸首正前方。
男子面部表情十分狰狞,眼中无充血,口鼻内没有异物残留,头部骨骼完好,没有受伤。
她又开始麻利地扒掉尸首的衣服。
这个书生,身子还不算太瘦弱,反而有一些虚胖,看起来像是有体虚的症状。
他的肩膀处,后背肩胛骨处,右边大腿外侧,都有明显的青紫痕迹,应该是死前有激烈搏斗。
腹部伤口大概一寸宽,血液凝固,衣衫都和肉黏在一起了。
她费了好大劲才小心翼翼揭开布料,这才发现:伤口处皮肉糜烂……
边缘都往外翻出来了。
这个行凶的人,他好像故意在折磨陵游?
按理来说,一个刀伤,应该是切口处平整,没有血肉翻涌的。
但是陵游的伤口却很骇人,分明是凶者捅了一刀之后,还用力搅了刀柄,才会让伤口这么骇人。
她又周身检查了一遍,最后得出结论:
“堂主,凶手死于刀伤,被捅后应该两人还在纠缠,身上有多处重击的青紫,而且致命刀伤处血肉模糊,凶手好像是发了狠。”
松南点点头,转头询问送菜的小厮:
“你大约什么时候发现他的?”
那小厮大约五尺高,瘦瘦小小的样子,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
他颤颤巍巍地开口:“就今天早上天亮没多久……我昨个来了好几次,这位公子都不在家,我就想着一大早上来,他总不能再出了门吧?”
“可是又落了空,敲了半天门没人应,我回去酒楼回禀掌柜,可是掌柜的还骂了我一顿,说我没用,让我自己想办法。”
“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才会翻墙进来的,大人,翻墙不算行凶吧?我真的没杀这位公子啊!”
他又开始哀嚎起来,松南揉揉眉心,颇为苦恼:“我知道了,此事跟你关联不大,你别嚎了。”
“唐运,给陵游分院子的那位礼部严侍郎请了吗?”
唐运点点头:“一早就让人去请了,现在已经路上了。”
这个严侍郎据说同陵游的关系还算好,两人也曾一同下棋饮茶,算的上是好友了。
鹰羽卫的人马在院子里守着,那身衣袍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
此时,陵游院子的门口已经围了好几个人,大家都隔得远远地朝里面望,看见鹰羽卫那身玄服,都不敢上前来。
姜止看那屋外人多,也想着去掺和一下,看看能不能搞点儿正经消息。
“来了,快看来人了。”
她听见人群中一个妇女的声音,紧接着,那一小堆人就有散开的趋势,像是惧怕姜止似的。
“哎!大娘!”
姜止发挥自己年龄小的优势,堆起甜甜的笑容,喊住看起来最爱管事儿的那个妇女:“大娘,你们这是在看什么呀?”
大概是十多岁少年的表情还算柔和,哪怕姜止穿着官服,那位大娘也还是停下了脚步,颇为耐心说:
“我看这么多人围在这屋子外面,以为有什么稀奇可看呢!”
人群里的一个糙汉子也搭话:
“是啊是啊,听说这屋子里的那个书生死了,小哥,是这么回事吗?”
姜止点点头,在众人惊愕的神色中,装出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压低声音说:
“那可不是什么普通公子!他前些日子过了会试,宫里的大人们都说,他是内定的状元郎!”
“哎呀!那竟是个状元郎?”
妇女叹息一声:“可惜了,我就说他平日里又不出门,偶尔屋子里还会传来读书声,还以为是个普通的书生呢!”
“是啊,真可惜,这般厉害的人物,怎地就死了?老天真不开眼。”
大家都叹息,因为妇人的亲和力强,姜止放出来地消息又够引人入胜,很快,这院门口又围了一小群人。
“堂主?”
唐运看看自家大人一直盯着院外,试探着开口:“要我把姜止唤回来吗?”
“不用。”
松南转过头:“他年纪小,最容易和这些街坊邻居打成一片,若是他聪慧些,应该懂得怎么套话出来。”
姜止一张小小的脸皱了起来:“你们不知道呀,这公子死的可惨了,估计是被仇家寻上门来了!”
“不会的!”
人群中突然冒出一个小脑袋,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他的脸上满是难过:“陵游哥哥人很好的,他根本没有仇人!”
“他不仅教我识字,还教我在院子里种花草,陵游哥哥是个特别好的人!”
姜止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院子里果然有一大片花花草草。
“你是说,这些花草都是陵游自己种的?”
少年点点头:“是啊,这些花草都是陵游哥哥最喜欢的,平时他可照顾它们了。”
这半院子的花草可不是小数目。
难为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了,闲暇之余还要侍弄这一屋子的花草,还真是没闲下来。
姜止又问:“你们最近,有没有听到这院子里发出奇怪的声音来?比如争执或者打斗的声音?”
众人都摇摇头:“平日里大家都待在自己院子里,有点儿什么小的声响都不会注意的。”
这倒是真的。
寻常百姓之家,多的是烟火气息,若是其中间杂着偶尔传来的吵闹声,恐怕没人会注意。
“那最近几天,有什么人来找过陵游公子吗?”
那妇人摇摇头,旁边的汉子却说:“最近两日我没看到过,不过好几天前,有两个人来过这个院子。”
“当时我正担着新买的米酒往家里走,路过这个院子,瞧见里面的门没关,就随便看了一眼。”
“就看见那个公子站在院子里,和另外两个人说话,那两人一个是十**岁的女子,另一个是四五十岁的老头,他们三人关系好像很好,一直在说说笑笑。”
“对了,那两人的穿戴也不俗,比平常的老百姓相比还是富贵些的。”
想想也是,能够养出一个博学多识的贡生来,恐怕他的家底也不会太差。
不过这……
十**岁的女子?
四五十岁的老头?
姜止皱眉,正在猜想三人之间的关系,就听见那个少年说:
“我知道我知道!他们是坏人!”
一个有些微胖的妇人走过来了,一掌捂住那小孩的嘴巴,朝姜止抱歉地笑笑:
“不好意思啊大人,我家这孩子吧,同那个女子有些矛盾,他们曾经拌过嘴,小孩子说的话不能当真,您别往心里去。”
姜止也笑:“少年心气正直,说话也直,这没什么关系。”
接着她问那个少年:“你怎么就招惹那个女子了?”
妇女明显不想让自己的儿子多说,但耐不住小孩子旺盛的正直,他又被姜止夸了一顿,说:“我看见她打陵游哥哥了!”
奇怪了。
不是说三人说说笑笑关系好的很吗?怎么还有打架的内情?
“你别听孩子瞎说。”那妇女尴尬地笑了笑:“那可不是什么打架,那是夫妻之间的情趣,你个小孩子可不懂!”
少年还想争辩:“可是!可是陵游哥哥的衣服都被扒掉了!”
妇人脸色尴尬,在众人的笑声中,她捂住少年的嘴,拉着自家儿子离开了人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