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小姐。”
姜止上前行礼,本来这样的行为有些唐突,但姜止年纪小,又是个长相糯糯的少年,那对母女倒也没觉得不妥。
妇人上前一步,挡住自家女儿,回了个礼:“公子有何事?”
姜止为了避免误会,赶紧自报家门:“在下姜止,是……”
她话还没说完,欣儿就两步走上来:“成世子!哎呀这是成世子?”
自己这么出名?
欣儿这时候也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不妥,赶紧敛了表情行礼:“兰家兰玉欣,拜见成世子。”
姜止:“不用多礼,我同友人来此处挑选衣服,没想到竟恰巧遇到姑娘,好似有了些麻烦?”
欣儿还没讲话,那妇人开口说:“不劳烦成世子了,这不过是些女儿家的事情,不妨事。”
确实。
她的身份的确不适合参与这件事。
宋清玄赶紧上来一步,接过话头:“姑娘是在选衣服吧?刚巧我曾在宫里和资深的绣娘学过一些,不如我替姑娘选?”
欣儿点点头,哪怕是看在姜止的份上,她也会承了这份情:“那就有劳姑娘了。”
宋清玄环顾整个店面,选中了一件少有的黛蓝色衣衫,问:“这位元公子……听起来是个文人雅士?”
欣儿脸色娇羞,似乎不习惯在旁人面前提起他,红着脸回:“是……元朗他文采斐然,是个少有的风雅人士呢。”
“那就这件。”
她指了指那件黛蓝色的衣服,就听见旁边的掌柜说:
“姑娘……这衣服染色时出了些岔子,比寻常的黛蓝色浅了些,若是你们买,还是挑挑别的吧?”
黛蓝色的蓝,本应该是蓝色中混着黑的。
但染这匹布料的时候,水的温度没选对,导致这黛蓝色不正,看起来更像是……豆绿色。
“就这件。”
宋清玄坚定自己的想法,又转头问她们:“看这颜色,像不像被泼染了的墨画?”
欣儿又瞧了那件衣衫两眼,渐渐竟也品出了那种“墨画”般的感觉。
姜止也回:“的确是有了这股味道。”
小二取了衣服,很快就放到了宋清玄手里。
她拿着衣服,放在欣儿身上比划了一下,又转身走到绣娘那边去。
“把这领子下移一指,再把这领口包上边,用银线。”
那绣娘年纪不大,约摸十五六岁,抬头看她一眼,软软地小声说:“姑娘……这儿改衣服贵得很,您可以去隔壁的巷……”
她话还没说完,只见那掌柜的走过来,抬手就是一巴掌。
“你这小贱蹄子,若不是看你娘病重,着实可怜,我才好心收留你,你居然挡我的财路?”
啪。
小姑娘的脸上很快就肿了起来。
“哎?”
“你怎么打人?”
姜止一把挤开那个有些吨位的中年男人,语气不善:“讲话就讲话,打人做什么?”
掌柜的似乎知道这群人不好惹,赶紧赔礼:“对不住,这位公子,脏了您的眼。”
他赶紧退下去,还不忘瞪了一眼那个小姑娘。
宋清玄安慰似的拍拍她的脑袋,问:“你只管放心改,我付的起银钱。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一边抽噎,还要一边拆衣服的领口,回:“我、我叫小蝶……”
她拆衣服的动作很娴熟,包出来的领口也很工整,几乎没露出一点儿蓝色来。
姜止似乎也发现了这一点,也觉得这个小姑娘是个得力的帮手,可以收为己用。
宋清玄:“你在这里改衣服,他每月给你几钱银子?”
小蝶愣了一下,似乎对这个问题有点难回答。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回:“一个月……能有半钱银子……”
半钱?
听了这话,在场的人皆是一惊。
她们的出身都好,哪怕是日常的衣衫,也有一二两就买件衣服的时候。
可……半钱银子?买个肉包子都得一文钱,她一个月却只能拿一百文不到?
这普通酒楼里洗碗的小工都不止这些,他们一个月都有二钱银子呢!
这么大的成衣铺子,总共就两个绣娘,银钱却这么少?
“母亲……”蓝玉欣很是讶异:“她们的银钱怎么这样低?”
那妇人也难以置信:“我也不知……你苑里的丫头一个月都有一两银子呢……”
小蝶感受到了她们的惊讶,很不好意思地解释:
“我母亲生了重病,没有这些钱,她就喝不了药了,掌柜平时对我很好的,有时候还让我在这儿吃饭……”
这就更让人惊讶了。
一个月半钱银子,还不包吃住?
只是偶尔让她吃点儿东西?
宋清玄只感觉心里闷闷的,她平时花钱大手大脚,根本没有概念。
只知道小银块儿就是可以吃顿饭,大银块儿就能去喝酒品茶。
半钱银子,可能连她桌子上的一碟糕点都买不来。
“你签了卖身契吗?”
姜止问:“是给这成衣铺子卖了身?还是只在这里做工?”
小蝶摇头:“我没签卖身契,娘亲说,卖了身就没有好日子了,不到万不得已是不能卖身的。”
那还好。
若是签了卖身契,这掌柜的又不像好人,若是想带走小蝶就会有些麻烦。
“姑娘。”
小蝶把衣服递过来:“您看,这儿改好了。”
宋清玄接过衣服来。
针脚细密工整,是个绣活的好苗子。
“还有这处。”
她指了指下摆:“把这侧边的裙摆往上剪开,就剪两尺……”
宋清玄又想了想,这时代的女人比较保守,两尺有些长,赶紧改口:“不对不对,剪一尺就够了。”
她又去旁边的货架上取了一块月牙白的布料来:“你从这块布料上给我剪一条绳子下来,小指宽,两米长。”
小蝶不解:“两米是多长?”
宋清玄张开双臂比划了一下:“大概两个这么多。”
小蝶捂嘴笑:“那这就是七尺?应当足够了吧?”
小姑娘取过那块白布,从上面裁下来一个巴掌的宽度。
宋清玄刚想说,自己想要一长条,这太窄了,就看见小姑娘取出一把小银剪子,绕着那一块布的边缘开始剪。
不多一会儿,就真的剪出工整的一大条来。
这举措让站在一旁的掌柜气的发抖。
那匹布本来就贵,若是换成他开剪,他肯定横着就来一刀,这样起码能卖出去好几尺来。
没想到……就剪了这么一小块儿?
宋清玄继续指挥她:“你给这儿开些小孔……对对对,把白绳从这里穿过去,对!就是这样穿过去。”
她很是满意这个小绣娘:
“小蝶,我给你每月二两银子,你来跟着我吧?”
小姑娘抬头,看了看宋清玄姣好的面容,还有她不俗的穿着和发饰,赶紧摇了摇头:
“不不不,我不去。”
她几乎是下意识就想到了花楼里的那些姑娘,那儿的老鸨也无数次对她说过这种话:就你这幅姿容,来花楼,还怕不能赚到钱吗?
被拒绝了?
还拒绝的这么快?
宋清玄一脸不解,可姜止几乎是一下就明白了。
小姑娘这是被吓到了。
“小蝶,我是成世子姜止。”
原本在位置上的小蝶似乎是第一次见这么大头衔的人,赶紧站起来,极其生疏地行了个礼:“我、我见过成世子……”
宋清玄“扑哧”一声笑出来:“她就是个世子,又不吃人,你抖什么?”
姜止也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温和:“我在这街上……”
话还没说完,掌柜的瞧见了这边的动静,打断她的话凑过来:
“哎呦!原来是宫里的贵人……”
“滚!”
宋清玄恶狠狠地瞪他一眼:“离这儿远些!”
姜止继续维持脸上僵硬的笑意,说:“我在这街上开了一家酒楼,我给你每月二钱银子,包吃住。”
“等到我的成衣铺子开业了,你就去那儿做绣娘,我每月给你二两银子,不过我的铺子里不收闲人,若是你懒散得很,那我也是不会收的。”
小蝶一张脸上霎时布满了各种情绪。
不安,犹豫,欣喜。
最终,她约摸是想起了自己重病的娘亲,还是点了点头。
姜止正想走开些,又听见小蝶声音极小地问:“成世子……你每次出诊要多少银子?”
多少银子?
这她倒没算过。
给皇亲国戚治病,他们赏的那些玩意儿动甄就是好几百两。
可有时候,她又只能免费给人看病。
她想了想,给出一个折中的数字:“若不是什么疑难杂症,二两银子即可,若是这病难搞,那就五两银子。”
宋清玄看出来了,这小姑娘是想让姜止去救她的娘亲吧?
要不……免费治一下?
但姜止却另有打算,她见这小姑娘可怜,手脚又麻利,已经给她开出了丰厚的条件。
若是再免费帮她救人,那可就显得她们别有用心,好像上赶着抢她似的。
小蝶从里面走出来,“扑通”一下跪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
“成世子……我知道您是医首,每日面对的病患非富即贵,但我仍旧厚着脸皮,想让您救一救我的母亲……”
她想起自己在病床上痛苦不堪,却还要去地里干活的母亲,很快就蓄满了眼泪:
“我的娘亲……她一生没做过什么恶,我拿不出诊金来,但我愿意做工抵掉五两银子,只求您能救救我的母亲……”
姜止还没来得及说话,宋清玄就有点忍不住了,一把拉起小蝶,说:
“若是你改衣服能让我满意,我就让成世子去救治你的母亲。”
小姑娘面带期颐看着姜止,得到了她的首肯后,这才欢欢喜喜的跑过去继续改衣服。
最后,宋清玄又扯了匹白纱,缝在衣衫的内侧,只在下摆露出两指的长短来。
“给,姑娘去试试吧。”
她把衣服递给兰玉欣,又小心翼翼拔掉了她头上两个颜色艳丽的配饰。
等到兰玉欣出来,众人皆是看呆了。
如同水墨画的颜色穿在她身上,竟然一点儿都不显得沉闷无趣,反而多了好几分清冷高雅。
领口调低了些,露出少女雪白的脖颈,带着如同雪山一般的魅惑颜色。
“母亲,这件好看吗?”
她有些扭捏地转了转身子:“这收腰是不是有些紧?”
兰家夫人赶紧说:“多好看呐!这哪里有半分紧?这衣服做得好,把我家姑娘的美显了个十成十。”
得了夸赞的宋清玄心情颇好,她又想起了那位元公子,便凑到兰玉欣旁边小声说:
“这文人最是迂腐了,姑娘若是一味矜持,倒只会让他们觉得姑娘没有那个心思,也就渐渐疏远了。”
这兰家小姐也是个通透人,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下便红着脸点了点头:“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