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止……你……”
姜草斟酌着开了口,却发现两人之间这层伪装的薄膜被揭开,好像一切都变得不太对了。
什么不太对呢?
明明她想跟面前的少女说两句体己话,一起平和地聊聊天,可是身旁的人目光死寂,好像对她提不起半分兴趣。
姜止:“您想说什么,找我来这儿又是为了什么?”
和想象中的场景不一样。
姜草敛了敛心神,以为这种疏离是没有接触自然形成的,于是压下谈心的想法,打算先把正事说了:
“我要你杀了皇帝。”
少女抬头,眸子里是一丝戏谑:“要我来杀了皇帝?”
“姑姑您在皇帝身边待了八年,难道还没找到机会对他下手吗?”
姜草:“我……下不了手。”
十年前。
巫医族是个……有点不一样的家族。
族中人人擅长医术,并且以医术天下闻名。
可除此之外鲜有人记起,他们的武将之才也毫不逊色。
除了玄武大将军姜襄以外,巫医族内还有人多的人投入了军队当中。
不仅如此,一百多年前巫医族自南方北上,那时候的皇帝昏庸无能,国土上遍地疮痍,他却只沉浸在酒色当中,把北方一片混战的百姓视作蝼蚁。
不管他们生,也不管他们死。
在当时的皇帝看来,只要这些贱民安于现状,不打算推翻他的统治,老老实实赋税,那北方乱就乱着吧。
巫医族举族迁往北方。
当时的族长心怀大志,无奈被昏庸的皇帝当成废人,他自愿带着全族人,还有一些招募来的贫苦之士,开启了北方地区的大征途。
整整花了二十几年。
这期间,皇帝换了,政法换了,却依旧没人想来管管这个混乱破败的地方。
是啊,这地方白占着宣国的三分之一国土,而每年能交给朝廷的收益,还不及北方的一个州县。
终于,这地方被整理好了。
巫医族族长平定暴乱,清肃律法学习王城的大律,让这地方恢复了些人气。
后来,他又致力于寻找让百姓能填饱肚子的办法,兴办学府,又花了几十年。
等到换了两任族长了,巫医族庞大起来了,西北地区也渐渐好起来了。
可是,朝廷却不认巫医族这个大功臣。
朝廷把巫医族这么多年来的努力视为“叛乱”,认为这一切都是为了统治西北地区,为了侵占国土。
然后……巫医族又无奈放弃了本该属于他们的荣耀,退居朝廷的身后。
朝廷派了新的官员来到西北,接手这个已经变得规整的地方。
事情本该就此结束。
可是……百姓不买账。
他们习惯了公平公正的姜家府衙,习惯了不看人下菜,不收受贿赂欺辱寻常百姓的姜家。
于是这地方又闹了起来。
三年后,朝廷的官员狼狈逃走,姜家重新接手西北地区。
与此同时,这地方的百姓开始厌恶朝廷。
在位的皇帝于是也妥协了,他不给姜家应得的朝廷官职,但也放任他们在西北地区治理城郭。
相安无事。
“听起来好像姜家是受了天家的欺辱?”
姜止不是十几岁地少女,她在深宫里混迹这么多年,深知国土对朝廷的重要性,不由得发问:
“治理北方?那到底是治理呢?还是掌控?”
“亦或是反叛?”
皇帝说过,巫医族在西北地区占地为王,并且屡屡向外伸手。
而姜草却说,姜家只是帮助朝廷治理了一个混乱不堪的地方,并且一直老老实实,帮助皇帝治国。
听起来好像差别很大,可细细想来,两件事不过是在说同一件事。
那就是,姜家在宣国的国土上,硬生生地开辟出了一块地方,一块不受朝廷干扰的地方。
说是谋反,也没什么错。
“你!姜止!”
座上的女子气极,单手摁住胸口神色痛苦:“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你也是姜家儿女,怎么能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
“没有姜家众人的齐心协力,你坟头的草已经五尺高了!”
姜家……巫医族……
离她见父母的最后一面,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
时间越久,她就越想不起当初的场景了。
上一世在深宫里,她偶尔想起父母,也只能从记忆深处找回一点点印象。
她的母亲是个很泼辣的女子,父亲性格也很粗犷,但是两人面对自己的宝贝女儿的时候,总是很温柔地笑。
就连最后死在她面前时,也总是很温柔的样子。
除此以外,她就再没有别的记忆了。
是了。
她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刁钻了。
巫医族明明是她的家人,为什么自己要一直要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测他们?
“我……我很抱歉。”
姜草平复了心里的气,明白这么多年来自己也有亏欠,就不打算跟她计较。
姜草继续往下讲。
本来这样巫医族和朝廷也能相安无事,直到莫修即位。
莫修他……
是个众人交口称赞的好皇帝。
他的贤明,也注定这样的皇帝不会把自己的国土交给其他人掌管。
他想要回西北地区的掌控权。
可……姜家不愿意了。
想来也是,过了那么多年只手遮天土皇帝的生活,有谁愿意把这样的生活拱手让人?
朝廷和巫医族的情况僵持不下。
双方僵持的结局,是他们家的嫡女姜草的出嫁。
这样的联姻,是牺牲了一个女子幸福换来的短暂和平。
至少旁人是这样认为的。
只有姜草自己心里才知道,她,是真的爱慕这个皇帝。
爱慕这个心怀天下,贤明待人的君王。
可少女姜草怎么会想到,她的父母愿意送她去联姻,不是想为了自己女儿的幸福。
而是想用女儿的牺牲,来给他们争取短暂的平和时间。
姜草在宫里那几年,过得很难受。
心爱之人就在她身边,可因为那些无处不在的眼线,她不敢亲近莫修。
只能想办法缓和莫修和巫医族之间的关系。
没用。
全部没用。
两年过去,她等到的是巫医族的败战,是巫医族的全族落败,全族送葬。
你说,一个女子,无能为力地看着她的心爱之人和亲族反目成仇,她能怎么办?
凭她姜草的天赋,从这场恶战中活下来完全不是大问题。
真正的问题是,该怎么给自己的亲族报仇。
杀了莫修吗?
她怎么舍得?
“所以你就处处引诱我,逼我向皇帝下手?”
姜止笑:“我和你背负同样的深仇大恨,这脏水引到我身上,倒也不算欺负我。”
红衣女子把玩着鬓发,笑的妩媚动人:“不止。”
“我还引你和太子亲近。”
“什么!”
姜止从座位上站起来,怒目而视,眼里是化都化不了的凶狠:
“是你!你刻意引导我亲近太子,到底是为了什么!”
对,她就说有什么不对劲。
自己只是一个没有权势,也没什么起眼之处的废物世子。
莫行止到底是为什么会跟她走到一起,甚至还会亲近如斯?
有姜草这样一个幕后推手,上一世,她会义无反顾爱上莫行止,看起来是那么理所当然。
“为什么?”
姜草:“我们姜家的儿女,有哪一个是无用之人?”
“小止,打从你生下来我就知道,你不会是个普通的人。”
“我相信,你有本事做到那些事,那些我不能办到的事。”
“同时我也不信,莫行止会对你这样的女子无动于衷。”
说白了,就是想让她凭借莫行止的喜欢,替巫医族报仇。
杀皇帝莫修也好,破坏莫家的统治也好,都是姜草希望她要做的。
下流。
这两个字在姜止的舌尖转了转,她却始终没办法把这两个字骂出来。
好像……这样美的女子,是不能让别人玷污的。
可她长着一副漂亮的脸,怀着一颗自以为善良的心,做着伤害至亲之人的事情。
姜止实在听不下去了,转身就往外走。
座上的红衣女子起身:“小止!你去哪里?”
她头也不回:“我不是您的下属,难道我去哪里都要同您报备一声?”
又说:“巫医族的灭族之仇我一定会报,只是现在时机不对,如果您非等不及了,大可以自己动手。”
“若是您再一而再再而三地把我往火坑里推,那就别怪我不顾血缘亲情了。”
少女很快就消失在了密室的黑暗之中。
姜草转头,脸上满是疑惑:“我……哪里招惹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