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面试

绿波一边揉着自己发胀的脑袋一边打量着店里的各路人马，丢盔卸甲，溃不成军，这两个词冲进大脑。

批发市场进入旺季以后，加班是常态，大家整体进入了麻木状态。招人，招人！今天来应聘的不管是什么歪瓜裂枣，只要喘气儿，就留下，绿波咬了咬下嘴唇，嗯，喘气儿就行。

正默默下着决心，苗苗抓着几张订货单朝她招手“店长，应聘的”，说完一脸崩溃的看着手上的单子，绿波眼睛一亮打起精神，从一堆货里往门口的柜台走去，顺带扫了眼苗苗，这个以精致行走江湖的姑娘，现在连口红都没擦，估计是早上擦的，现在已经有点惨不忍睹了，一副难民像，绿波走到她身边的时候撂下一句“口红还是补补吧，不是要傍大款嘛，这种业务精神，不行啊！”店里其他几个人咯咯的笑了起来，苗苗抿了抿嘴唇，慢悠悠的站起来去拿口红补妆。

绿波走到店门口，深深的闭了下眼睛，然后叹了口气。打眼望去，一个头重脚轻的洗剪吹组合，歪歪扭扭的站了一排。喘气儿的!不能忘了刚下的决心，绿波走到柜台后面抬起头认真的把洗剪吹筛选了一遍。组合很有操守，统一的花衬衫，紧身牛仔裤，花的千姿百态，紧的各领风骚。绿波此刻想起了中学教导主任的痛心疾首，哎，作孽啊，打头的皮肤像抹了柴油，黑的腻腻歪歪，后面是略微白净的咪咪眼，眯眯眼后面是挂了各种链条的铁链男，紧跟其后的是紫发男，有些破坏队形啊，别人都是母鸡黄，你怎么能染个紫色呢，绿波深深呼出一口气，想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酱油男见绿波抬头了傲慢的问了声“你这，还招人吗”。招啊，绿波高中选文理科都没这么纠结过，招吧，实在下不去手啊，日子够苦了，就不能来个赏心悦目的嘛，正纠结着，柴油男有些等不及了，接着问“到底，招人吗”，绿波纠结成了哑巴，兀自运功，想着怎么劝说自己，不甘心的抬眼望去，紫发旁边突然多出来一位，一头黑色的短发，白色体恤，运动裤，在洗剪吹的衬托下简直精新脱俗，光芒万丈啊，绿波看着来人不禁问道：“应聘吗？小伙子”，洗剪吹整齐划一的向后看着黑发，黑发点点头，看着绿波问：“请问，还招人吗？”，你看看，人家说的是请。

“招！”

洗剪吹又整齐划一的转过来看着绿波，绿波清了清嗓子看着洗剪吹：“不好意思，我们招好了”，组合参差不齐的骂了声‘操’，然后推推嚷嚷的往外走，绿波邹了邹眉头，也没想计较，黑发双手插进裤兜，转个身看着走过他身边的组合，不知道用了什么表情，洗剪吹有些悻悻的离开了，然后转过身来一副人畜无害的看着绿波，“我没做过，也行嘛？”

“身份证给我，我要留个复印件”绿波伸出手来，黑发迟疑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身份证递了过去，绿波转过身去开始复印，心情很好。

绿波复印完，把身份证递还给黑发，面带微笑的说“欢迎你，白天”，好怪的名字，白天接过身份证有些磕巴的问了声：“你们不会是搞传销的吧？”，绿波嘴角抽搐了一下，指着店外面的招聘广告说：“招送货小弟，男，吃苦耐劳，你哪条不达标？”。

说起这个招聘广告也是一段艰难的心路历程，最初是专门找了个平面设计师给做了个花里胡哨的贴出去，几天无人问津，大家一致觉得，招聘内容太过装逼，就找个干苦力的搞得跟要招CEO一样，所以又换了一张，简洁了不少，贴出去还是无人问津，连个打电话的都没有，隔壁大姐有次提着拖把路过啧啧几声：“呦，这是要招模特呀，对身高，理想还有要求”，大家又是一阵醍醐灌顶，当时就怒了，去除一切假大空，来点简单粗暴的，于是绿波就找了张A4纸，大笔一挥，有了上面的招聘信息。

白天挤了一个微笑说“工资什么的好像还没说”，绿波登时有些不好意思，求人若渴，在洗剪吹的刺激下，有些鲁莽了。但是白天，站在那，打眼一看就是她要找的人，绿波把工资待遇和工作事项大概交代了一下，白天点点头爽快的说：“好，我干了”，店里死气沉沉的一帮人，同时舒了口气，白天又一脸迷惑的看着绿波，绿波微笑着眨眨眼“都看好你”，白天不明所以，伸手挠挠头问道“我从什么时候开始上班？”

“现在，方便的话，现在”绿波感觉自己肯定堆了一副欠抽的谄笑，怕吓着白天又接着说“我们要效率，你没干过，早点熟悉，早点上手，如果不适合也能趁早不耽误你别的打算”。

白天轻轻的点了点头，总算在有些诡异的一帆风顺里遇到了些让人安心的阻碍，他抬起头问：“那我从哪里开始？”。

绿波从柜台后面走出来，招了一下手，白天跟了上来，绿波边走边说“你以后的主要工作是送货，先把店里的货品，大致熟悉一下，别的同事有需要会叫你，这两天你先给各位前辈们打打下手，跟上节奏了，你就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了，勤快点，机灵点，不懂就问”。

白天一边认真的听着一边打量着绿波，身材很好，有着与年纪不符的老道。店里本来正在埋头苦干的前辈们，像看救世主一样的看着他，他皱了皱眉。当天下班的时候白天就知道了，他就是个苦力，来给前辈们当牛做马的。

这是个服装批发市场，分淡季旺季，淡季老板不想养闲人，旺季又不好招人，所以才有了上面的一出儿。就像每个省份都必须有一个火车站一样，同样每个省份也都有一个标志性的批发市场。

绿波他们这个批发市场略有不同，相比别的市场靠组货支撑，这个市场自主开发生产，加上政府扶持，这几年发展迅速，扶摇直上，甚至吸引了不少海外客户。业务量逐年增长，一时之间出现了用工荒，老板们本着开源节流的原则把小算盘打的震天响，一个人恨不得当八个人使唤。

绿波的老板有自己的工厂，本来档口这边接了订单把订单发给厂里，厂里把货配好送过来顺理成章，奈何厂里配货的是老板的亲爹，从来不按单上菜，配的随心所欲，每次货送过来，店里还要重新配。绿波反映过几回，老板都不置可否。慢慢就有了不成文的规定，店里要的货，厂里一堆搓过来，至于张三要粉色5件，李四要蓝色6件的你们自己分。绿波他们店一共五人，管销售接客户是足够了，但是要配货，还要送货，加上各种琐碎就有些吃力了。

因为市场很大，有的客户不是只定一家货，当一家货不多时，客户为了省运费大多是要几家拼一起发的，于是送货很有必要，而且很占时间。之前的规矩是谁的客户谁负责，谁的客户谁拿提成。于是店员们不仅要卖货还要配货送货，更要命的是还得时时勾心斗角，护食儿一样的时刻提防着自己的客户别被挖了墙角，一时之间乌烟瘴气，跟宫斗似的。

最后绿波想了想还是找老板聊了一下：“把所有人都搅和到一起很容易糊，还是术业有专攻吧，卖货的只卖货，配货的只配货，送货的只送货，提成按个人能力来”，政策是通过了，卡在了送货上。这个市场相当于一个镇的大小，送货地点时远时近，忙起来路上还要堵，有时候还会遇到坏天气，是个吃力不讨好的活，大家你推我让谁都不想干，老板看着蹭蹭往上涨的业绩心下一横，招人！店里上上下下皆大欢喜。

绿波领着白天在店里巡视了一圈，倒豆子一样的介绍到“这个是苗苗，那个是阿萍，角落里的是大雄，冲咱们傻笑的是刘波”。然后抬高音量“各位好汉，这是白天”，白天一愣，对各个方向的‘好汉们’一一看过去。

“你懂夜的黑嘛？”刘波笑嘻嘻的问，店里顿时笑作一团，刘波个子不高，天生一张笑脸，白天勾出一个好看的嘴角笑了笑。说着，开始有客户进来了，大家也就忙起来了，绿波看了看一脸迷茫的白天笑了笑没说什么就忙自己的去了，新人得会给自己找位置。

大家虽然一直盼着干苦力的来，苦力来了一时有些不适应，都还没想好怎么使唤，于是白天就被晾在一边了。

白天找了个超大广角站着看，这会儿店里客户开始稀稀拉拉的进来，店员们也懒洋洋的招呼着。突然一股香气劈头盖脸的扑过来，白天甚至想打个喷嚏，他还在纳闷，谁把空气清新剂炸了？店里的其他成员却突然换了副灵魂一样的瞬间抖擞了起来，就连绿波也站的分外直了些。

紧随香气而来的是高跟鞋敲击地板的声音，然后一个婀娜的女人摇曳了进来，烈焰红唇，目空一切，径直走到柜台，把包取下顺手锁进了柜子里，看着绿波微笑了一下“忙吗？”，绿波一边从柜台退出来，一边回答到“上午忙了一会儿，这会儿不太忙”。这个烈焰红唇正是老板娘，很少来，是个集大成的女子，难搞！眼里不揉沙子。

她轻易不来，来一次就像台风过境一样，所到之处皆是痕迹。

“嗯，张琴那个王八蛋的钱汇了没有？”老板娘伸手看着自己新画的指甲问道。

“没有，说是他妈妈病了一直在医院伺候没时间打钱”绿波老实的回答，她清楚的明白，在这个，各个方面都浓烈的女人面前，直率乖巧一点才是正道，但是不能窝囊，她谨慎的把握着分寸。老板娘拿出手机说：“把张琴电话给我”。绿波从电脑上调出张琴的资料，后退了一步，暴风雨怕是要来了。

“张琴嘛？我是杨柳，我也不兜圈子了，钱什么时候能到账？”电话那头估计还是之前的那套说辞，老板娘没等对方说完就打断掉，“行了，别扯没用的，这点钱要了快俩月了，能给，你给句痛快话，什么时候给，不能给也给句痛快话，都挺忙的”，电话那头估计是说了个时间，老板娘又把话头抢过来说“不要谈感情，大家都是做生意的，虚的不要讲了，最后信你一次，好吧，希望咱们还能继续合作，困难大家都有，但你好歹是个老板，老板干嘛的，解决问题的啊，哭爹喊娘有用的话我排第一个上，行了，行了先这样说，我等着你汇钱啊”老板娘挂了电话，看着绿波说：“他说15号之前给汇，你盯着点，别让他再往后推”，绿波点点头。

店里主要的大客都是欠账生意，基本也都是绿波要账，极个别的赖皮才会等杨柳出马。像这个张琴，绿波已经跟他磨了两月了，每次都是今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又不敢得罪只能一直压着火的要，实在压不住了，火候也到了，她就会把杨柳搬出来。

时间久了，彼此也有了默契，凡是绿波搞不定的都是可以撕破脸皮硬钢的，杨柳也喜欢这种可以力挽狂澜的姿态，客户们也都心知肚明，杨柳出马了，就是合作开始闪黄灯了。这几年各种职业要账公司如雨后春笋，明的暗的谁也说不清楚，总之除了职业骗子以外很少有能赖掉账的。

杨柳打完电话，神清气爽，拿眼扫视了店里一圈，用下巴朝白天抬了一下问绿波：“他是谁？杵在那干嘛？”。

“新招来的，送货小弟”绿波一边回答一边整理着手上的单子。顺便把上午的业绩翻出来，好好的摆在桌子上，杨柳收回眼睛仔细了看了看，又往前翻了翻前几天的账单，满意的点点头，然后坐在柜台后面，像个地主一样审视着自己的资产。

店里稍空一点的地上堆满了一地衣服，大多叠一摞装在一个透明袋子里，只见其色不见其形，有的带子被扯破乱七八糟的团在一起，白天看着有几个客户走来，伸手在袋子里捞一把，扯出来看看又随手丢一边，跟菜市场一样。他静静的看了一会儿，见苗苗一边带着客户往柜台走一边从随手拿的小本子上撕下来一张单子递给客户，客户拿着单子仔细核对，然后付钱，苗苗又从门口的箱子里扯出来一个马夹袋，走到一堆货前翻翻找找，最后数了数，又跟客户确认了一下装进带子里。算是一个缩短版的批发市场流程。

白天静默着，然后视线落在了绿波身上，他第一次见到一个能把高跟鞋驾驭到如此地步的人，想起了武侠小说里惯用的说辞，‘心中有剑，人剑合一’，这是人鞋合一了吗？他不自觉的露出了一个笑，他在大街上见过无数次穿着恨天高的姑娘，曲膝弓腰，跟烤熟的大虾似的，一副要亲吻大地的样子，经常想，何必呢，委屈自己，难为了观众。绿波却不同，很好看。

顺着绿波又看到了老板娘，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