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年冬天,我突发牙疼,因为牙龈肿着,本就不好看的一张脸偏是雪上加霜变得一大一小不协调起来。
那段时间我忙着准备一场很重要的考试,又因为报名参加了某个志愿活动,只能不断地挤时间出来,根本分不出心去医院检查。
吃的饭菜全是没嚼两口就要靠硬吞,又因为从小不爱喝粥,索性顿顿都吃起了面食。
恰好我们学校食堂有家西北风味的面馆生意特别火爆,除去本校学生这部分普遍常客,还会有不少教师或是附属医院的职工慕名前来光顾。人流攒动,多得常是要等上老半天才能排到队。
某天我下课早,出了教室门就直奔那里,一副势不可挡的架势。
果然是皇天不负有心人,以往像长龙般蜷缩在大厅的队伍竟然只有稀稀疏疏的几个人。
排在我前面的是个很娇小可爱的女生,大概是因为汤碗边沿实在是太烫,从柜子上端下来时我看见她烫得倒吸了好几口凉气。
然后我只听见人群里有人喊了声注意脚下,耳朵里嗡嗡的还没反应过来,身后就有个人一把将我拉开,几乎是一瞬间那个陶瓷碗就摔在了我原来站着的那块地面上。
我回过头去向那人道谢,待看清了差点忍不住惊呼出声。
江拓笑眼温和地看着我,手上依旧维持着将我护在身后的姿势。
“没有烫到吧?”他低下头去左右检查我的鞋裤。
其实大冬天的本来就穿得厚,就算真是汤汁洒在身上除去弄湿一片也不会如何。
他再抬起头的时候,鼻息从我脸上扫过,酥酥痒痒的令我感觉整个世界都在天旋地转里,
“没...没有,谢谢江医生。”
他松开手朝我点了点头,而后身侧就探出来一个绑着丸子头发式的脑袋。
“快来猜猜我是谁.....”声音的主人又将头缩回江拓肩背后面,故意扯着浑厚的嗓子问我。
“江杉!你怎么来了?”我又惊又喜,距离我们上一回见面已经过去了足有小半年。
“来你们学校吃饭啊,顺便看看你。”
“这家面馆名气好大啊,你这么老远都要跑过来啊!”
“也不全是啦....”她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江拓,耸耸肩不再继续往下说。
吃饭的时候,我们三个坐在食堂最靠右的一张小圆桌上,饭桌上的气氛一度谜之诡异.....
江拓吃得偏清淡,而我和江杉则是一人一碗飘着厚厚一层辣椒油的麻辣牛肉面,整个用餐时间里都是此起彼伏的吸气吐气声。更有趣的是,我们竟然都只用半边牙齿去嚼碎食物,一只手捂着脸,她捂着右边,我捂着左边.....
“你牙疼啊?”我和她看了看彼此这副样子,不约而同地问对方。
“嗯,牙龈肿了....”我笑着回她。
余光里,江拓握着筷子的手似乎顿了顿,而后放下很自然地挪过我面前泛满红油的碗,
“牙疼别吃这么上火的东西,”他从椅子里站起身,端着那个汤碗就要走,经过我身边时,停下来一脸笑意像哄小孩儿似的,“听话,我等会儿回来。”
我目瞪口呆地望着那个身影一直走到餐具回收处,将我刚吃几口的辣面放下,而后又走到窗口前重新替我买了一份清淡的细面。
我收回目光愣了好一会儿,看看江杉又看看她碗里的麻辣面,
“这是.....?”我满脸问号。
江杉露出一脸的姨母笑,瞥了一眼不远处的那个人,“大概是....该出手时就出手吧!”然后特淡定地继续埋头吃面。
江拓把一碗清淡到不能再清淡的蔬菜面放到我面前时,我搭拉着脑袋一张脸几乎要垂到桌上去了,看着对面带着点炫耀意味正吃得大快朵颐的江杉,忿忿不平地说,
“江医生不打算把江杉那碗也换了吗?”
“噢,她属于末世狂欢那种,自找苦吃型的。”
“我也想末世狂欢一下.....”
江拓替我舀了一勺酱汁倒入碗里搅拌几下,笑得无比温和,“喏,有味道了,狂欢吧。”
“.......”
后来我才在如意姐那里听说,江杉那天是去医院看牙的,医生叮嘱了好多忌口的东西,但偏逢她又是个重口味爱好者,非要在吃药前最后放纵一下....
我想起来江拓给我换面的事,不解地问她,“江拓可是她亲哥欸,难道不管管吗?”
如意姐露出一个耐人寻味的笑来,意有所指,“噢,用不着他管,反正有人会上赶着去操心她的!”
隔了几天,牙疼得愈加厉害起来,我抽了空跑去医院挂号。坐在诊室外的长椅上一边小憩一边等待时,江拓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伸出手戳了戳我,
“很疼吧,半边脸都肿了。”
“嗯,特疼....”我不小心咬到了红肿的地方,疼得倒吸了口凉气,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来。
“张张嘴,我看一下。”
我愣了愣,看他很平静地望向我,只好抬起头来对着他张开嘴巴,却不想才扯了一下嘴角就又钻心地痛起来。
他很轻地揉了揉我的头发,继而蹲在我身前从只张开很小的弧度中仔细地看过去,
“长了颗智齿,旁边的牙龈都发炎了。”
“啊,智齿啊....”我小时候最怕拔牙了,好不容易挨过换牙期,一想到现在可能要再一次面临这种痛苦,一时有些欲哭无泪。
“江杉很久前也长了颗,一直没敢拔,拖得久了每次上火就会疼得嗷嗷叫,后来我带她来医院,拔完就轻松多了。”他像是看出了我的顾虑,安慰道,“而且智齿也不见得非得拔,视情况而定。”
我想也没想地把脸凑过去,“那我这个情况要拔吗?”
他笑了笑,略带无奈,“小非格,我在这方面不是专业的啊,”想了想,又说,“要怕的话,待会儿我陪你进去。”
坐诊的是个女医生,约莫四十岁上下,她和江拓大概是认识,见到他的时候很熟稔地问,
“小江,女朋友?”
我费力地摇了摇头,江拓却没有作答,扶着我躺在治疗机上。
“嗯,长的位置不好,建议还是拔掉吧。”女医生用沾了消炎药的棉签伸进我嘴巴里探了探,利落地总结道。
我一顿,果然还是逃不过啊....
“不过现在拔不了,先开点消炎药回去,等消肿了再来。”
末了,那个医生又问我,“生理期不在近期吧?”
我知道这是必问的,只是碍着江拓在身边还是不可遏制地老脸一红,点点头,“没,不在。”
看到女医生又低下头去写病历,我趁着这档子时间极快地扫了一眼江拓,他很安静地站在我身边,拧着眉垂眸去看病历,只是右只手却一直牵着我,没有放开过。
领着单子出门前,江拓依然是很自然地牵着我的手,我向女医生道了谢,而后在她一脸匪夷所思的笑里,神游在外地被他牵着往外走。
那天医院取药房前排满了人,我坐在等候区的长椅上,看着排队取药的人群中那抹白色的身影,平生第一次,我觉得拔牙也并不怎么可怕了。
很多年以后,我带着江杉家的小宝贝去医院拔牙,小家伙儿生得粉雕玉琢,看见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手里拿着冷冰冰的器械朝他走过去,脸上立马不乐意了,眼泪鼻涕一个劲地往外冒,还特别委屈地往我怀里钻,那些大剌剌的液体就这么蹭了我一身....
“姐姐牵手手,十指相握就能把你的疼痛都转移到我身上了哦。”一旁的实习医生是个特别可爱的小姑娘,哄起小朋友来很有一套,只就那么牵着小乐乐的小手,语气里温柔得不行,就能平息了这个小魔王撕心裂肺般的哭喊声。
“我小时候生病了、摔疼了,我妈就会这么安慰我,她说两个人十指相握就能传递彼此的痛苦和快乐,嘿嘿....”
“十指相握?”
我回想起那年拔智齿的经历,记忆已经变得模糊了,可模糊里也能清晰地记得有一个人也是全程牵着我的手。
回家后,我把这件事讲给江拓听,我问他,“十指相握真的有那么神奇吗?”
“江杉小时候打针怕疼,我用这个骗了她好多年。”彼时他正靠在床头翻看杂志,眼皮也没抬地淡淡说道。
我有点失落,果然只是哄人的嘛。
他忽然收了书放在一旁,清了清嗓子,
“其实也不全是骗人的,任何一种形式都只是为了表达安慰,十指握得那样紧,只是想告诉那个人,不用怕,疼的时候也会有一个不会松开的支撑点。”
“而且,”他顿了顿,脸上那副眼镜片后是涟漪流转的波光,“我倒是真的希望它有这么神奇,我想一直牵着你,不管忧伤还是快乐都想和你分享,只愿与你分享。”
我看着他,他眼里眸海温涟,藏着山高水远,那里面就是关于我的喜怒哀乐的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