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赶回X市，直达的动车票已经卖光了，我只好预定到中途站点的，然后再换乘大巴车回去。

十二月的季节里到处都是霜降，路面有些滑，车子行驶在大道上，颤颤巍巍的像个拄拐逾行的老朽。车里放着本地交通台的节目，转播到天气预报的时候，主持人说今日到次日将会有一场大雪。

“哎，F市可好多年没下过雪了哈？”司机听得高兴，乐呵呵地说，“我记得上一回下雪好像还是七八年前吧，那会儿还特意带老婆爬山上去看，漂亮哪！”

“老宋，没想到看你平时挺呆板一个人，还挺有情调嘛！”售票的阿姨在一旁揶揄道。

“可不是，自己老婆嘛，她们老家就没下过雪的，特兴奋！”

“可惜咯，”人群里有人搭腔，语气里不无遗憾地说，“正好就今天离开F市，没机会看看喽！”

他们大概是认识，司机笑了声，豪言万丈地安慰他，“害，没事儿！哥拍给你看！”

我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闲聊着，话题从下雪再转到朋友间趣闻，很漫长无聊的乘车时间悄然就过去了大半。

突然一阵急促的刹车声，车子陡然停下，所有的谈笑都戛然而止。

司机下车去查看，回来的时候语气很急，“坏了，车子抛锚了，倒霉啊！”

“那怎么办？什么时候能走啊？”

“不好说，我打个电话找人来看看......”

将近二十分钟后，另一辆大巴车从一旁经过，司机打开车门下来，

“老宋，车坏了？”

“是啊，停这儿鬼地方了！”

车上忽然有人开了窗，朝那个走过来的司机问道，“师傅，你们那辆车还有空位吗？我赶时间，搭你们一程呗？”

“空位置.....”被问的人眯着眼想了想，“还有两三个吧，也行，老宋，你看看你们车上还有谁赶时间的，搭我的车过去成吧？”

这话一出，车上立马站起来几个人，嘴里皆是说着“我急，我赶时间，”什么的。

“那么多人啊，这也坐不下啊！”被称为老宋的男人立马就犯难了，皱着浓眉看了眼众人，“这不能超载啊，要不你们商量一下行吧？”

结果自然是谁也不肯让步，众人僵持不下，争先恐后地要往车上挤。

倒是那个司机，也是个暴脾气的人，一看这架势，立马就冷了脸。朝那几个占着力量优势硬挤上车的男人吼道，“一个大男人能不能有点绅士风度？让人家女孩儿先上能怎么着了？”

一群人被吼得一愣，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有个约莫四十岁上下的男人忽然撤出来，大手一挥，

“算了算了，你们小姑娘先走吧！”

结果因为他的让步，其他几个男人也不好再争下去了，皆是作罢地摆摆手走回原座位上。

很多时候事事就是有这样无厘头的一面，一群人各执一词争执不下，但只要有一个人退步，往往就会煽动着一群人退步，问题也就自然而然迎刃而解了。

天色一点点暗下来，司机跟修车行的人还在埋头修理车子，时间拖得久了，不免有人抱怨几句。

“什么时候能修好啊？”

“是啊！不会要在这过夜吧？天气这么冷，怎么冻得住！”

“在这儿耗半天了，饭都没吃！”

“......”

我也有些烦闷起来，拨开手机看一眼时间，竟然有新的讯息进来。

“刚刚去你实习的医院开会，走了一圈没看到你，还没回来吗？”——江拓。

时间是一个多小时前，大概是刚刚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没有听见，我觉得有些愧疚，给他回复道，“不好意思啊，没有听见手机的提示音。现在正在回来的路上。”

“没有关系，到哪里了？”他回得很快。

我给他报了地名，想了想又告诉他，“不过大巴车坏了，已经堵在这里要有三四个小时了。”

“听说今天会下雪，本来还挺开心的，不过现在反倒觉得这个天气是真的不好。”我说。

“吃饭了吗？”隔了很久后，他才姗姗回复。

“还没有，这附近没什么可以吃饭的地方，估计要等到回X市了。”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他大概是在忙，我等了一会儿还不见有消息进来，索性将手机收进包里继续睡觉。

不知道过了多久，半梦半醒的，被一阵铃声吵醒，我把手机摸出来，定睛一看，竟然是江拓来电。

“下车看看。”听筒里他的声音有些清冽，还夹杂着一股风声。

我有些云里雾里的，脑子还没回过神来，“什么？”

“下车来，我在你后面。”

心跳骤然加快，我下意识地往车窗外看出去，天色已经彻底沉了下来，外面乌漆嘛黑的什么也看不见，我深呼吸了两口气，才木讷地拿着包下车。

“楚非格。”不远处果然停了辆白色小车，江拓靠在车门前朝我招手，“过来。”

“你怎么来了？”

“不是车坏了吗？我来接你。”他云淡风轻地笑着。

“从X市？”

“嗯，问你的时候正好开了车要回家，那附近有条高速能比较快地到这里。”

他显然是误会了我的意思，我清清喉咙，“不是，我是说这样太麻烦你了。”

“不会，”他勾着一双深邃的眼睛，笑了笑，“不会麻烦。”

雪真的下了下来，细细的软软的，成团成簇洋洋洒洒地飞舞着飘落着。落了几片在头发上，他伸出手替我扫了扫，“东西都带上了吗？”

我扬了扬手里的背包，“只有这个。”

“好，我跟司机打过招呼了，上车吧。”

他将我衣服上的连帽戴上去，转过身去开车门。

他的身形高而略显清瘦，应当是刚修剪过头发，短短的软软地贴在额头上，他平常喜欢穿偏休闲类的衣服，习惯将袖子挽到小臂上，大多时候穿的是浅棕色或者灰色的球鞋，他的衣服颜色大多是冷色系的，例如以浅灰色、白色居多，可能是待在科室的时间久了，身上会有淡淡的消毒水味道，味道不重，偶尔也会被衣服上洗衣粉的残留气味掩盖。

我站在他身后看着他，不知道原来潜意识里自己已经那么关注他了，忽然想到林阿姨那句“珍惜眼前人，”我觉得有些挪不动步子，只想这样静静地看着这个心上人。

看他站在萧瑟的风雪里，周身却像是拢住了春天的暖意阑珊。

“上车吧。”他见我没有动静，转过身冲我笑，“雪要下大了，上车上来吧。”

“好。”

我挪着步子，走了几步远，也不知道突然哪里来的勇气，跑到他身前，钻到他与车门的间隙里，抱住他，

“江拓，我喜欢你！”

风声有些大，细细簌簌地从耳朵里灌进去，有雪飘在他的衣襟上，我伸出手指捻走一颗，纯白晶莹的小珠子，确实很美。

“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我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可能是你对我很好，也不对，在医院里第一次见到的时候，或者是.......”我不知道要说什么，结结巴巴毫无逻辑地说了一大堆，又怕他听不懂，重复道，“我真的喜欢你，很喜欢你......”

他没有说话，任由我抱着。大概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吧，我想。

几秒钟的沉默后，我忐忑地从他怀里抬起头来。

“我知道了，谢谢.....”我想说谢谢你没有推开我，保留了我最后一点少女尊严，可是鼻子有些发酸，没有说出后半句话，松开围在他腰上的一双手。

他低着头看我，眼神里晦暗不清的，拉回我即将收回去的手，伸进他的衣服口袋里，

“你不知道我等你说这句话等了多久，”他忽然俯下身将我绻进怀里，“我也是，很喜欢你。”

耳朵边他的声音清润温和，很有质感，魅惑到了极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