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丧过后不久,便是南风堇的登基大典。登基大典前夜,千荒朔月屏退左右伺候的太监宫女,独自前往慈寿宫偏殿的密室。那里放着她偷偷让人做的一个半人来高的明罗什神的小神龛,镀金神龛里面藏着一个锦囊,里面放着南风堇的胎发和写有他生辰八字的纸片。
千荒朔月跪在神龛前,虔诚祝祷。
“愿明罗什神庇佑我儿,明日一切顺遂。”
看着眼前神态安详的神像,朔月忽然记起母国的神殿中的神堂上有一个一模一样的明罗什神像,只是那个要大得多得多,整整一个大殿才装得下那尊神像。神像面前染着无数做工精美的灯柱,神殿天花板上也吊着许多灯烛,那些灯烛有专人照顾,保证日夜不断。她十二岁的时候,被神婆指为下一任明罗圣女,进入神殿修行。她永远也忘不了自己第一次走进金碧辉煌的大殿时,内心深处受到的震撼。神殿的宏伟壮丽,神像的肃穆端庄,让儿时的她折服不已。她在那里渡过了自己的少年时代,直到舒录穆把她从那里掳走。
南国将明罗什教视为异端斜角,凡拜明罗什神的人,不论出于何种缘由,一旦被发现一律处死。千荒朔月知道自己在这里藏着一个明罗什神龛是多么危险,但她不愿放弃自己与儿时的唯一联结,明罗什神会在这异国他乡一直保佑她和她的儿子。
登基大典那天,奶娘早早就将不到三岁的南风堇抱过来。因为是混血儿,南风堇比一般的南国男孩儿都漂亮可爱些,伺候他的小宫女们也因此都分外疼爱他。南风堇已经开始呀呀学语了,时不时就能往外迸出一两个词儿。
“啊啊,啊,妈”
奶娘笑着将南风堇抱到千荒朔月跟前,朔月急忙将儿子揽入怀中,冲着那肉乎乎的小脸蛋狠狠亲了一口。
“娘娘,这样不妥。”
希芸在一旁提醒千荒朔月还有旁人在,千荒朔月却不以为然。
“哀家是太后,堇儿也马上就要成为南国的皇上了,哀家亲一口皇帝儿子也要人管?”
“娘娘,不是这么个说法……”
“那又是怎么个说法?我看南风蔺性子那么怪,全是拜这套破风俗所赐,哪有孩子那么小却偏不让见亲娘的道理。”
千荒朔月将南风堇抱在怀里逗弄了一会儿就觉得胳膊有些发酸,毕竟不是那个刚刚生下来的小婴孩了,南风堇这段时间着实长了好些分量,模样也愈发清晰了,眉宇间竟有了几分南风皇族男子的味道,但那双清澈的兔眼却是继承了罗氏国千荒一族的。明罗什神啊,请千万不要让堇儿越长越像舒录穆啊。
天刚刚亮,皇宫的正轩门大开,文武百官鱼贯而入,司礼太监站在宫门外,按照礼部事前拟好的单子,按顺序一个一个念着名字,百官们按照名字的顺序进入大殿,待所有人站好,司礼太监恭请新帝和太后。
千荒朔月身着华丽霸气的鸾凤和鸣大礼服,头戴大鸾冠,在希芸和福海的搀扶下,走上置于龙榻后面的鸾塌,希芸将一道水晶丝织就的帘幕悬于鸾塌前。千荒朔月刚一落座,就感觉到从最前排射出的一道道灼灼目光。
两位小太监紧跟着将身穿龙袍,头戴龙冠的南风堇抱上龙榻。南风堇第一次见到这么多陌生又面恶的男人们,有点吓懵了,定定地盯着下面百官的脸看了几眼就哇的一声哭出来。
“向皇上太后行礼。”
百官闻声皆跪拜。
这是舒录穆第一次见到南风堇,就在看到南风堇的第一眼,舒录穆不知自己为何就认定了这个小皇帝就是自己的亲骨肉。看着小皇帝被这阵势吓得直哭,他多想跑上去把他抱在怀里,告诉他一切都有他这个父亲在,他什么也不用怕。千荒朔月那个冷血女人,听到堇儿哭得这么难受,她居然还坐得住,难道就不知道赶紧让人来哄哄堇儿吗?
“众位爱卿平身。”
千荒朔月感觉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发抖,毕竟,在这样一个从不把罗氏国的人当人看的国度里,她是第一个坐到这个位子的罗氏国人,而且还是个女人。但看到平日那些趾高气昂的南国贵族男子们,此刻只能乖乖跪在她跟前,这滋味实在太棒了!她要从此做这个国家的主人!她要他们所有人都只能对她唯命是从!
可现实很快就狠狠抽了千荒朔月一个耳光。
没等千荒朔月从万人之上的感觉里醒过闷来,一位大臣走上前。
“臣,台阁府台阁老许嵩年代台阁府上下三十六位台阁老,奏请辞官。”
此言一出,立马又有几位大臣走上来请辞,这些人不但自己请辞,还动不动就代表了一大帮人。最后,满朝文武就只剩下舒录穆和几个兵部的人没有请辞。
这可真是旷古未有之奇观,新皇帝登基第一天,整个朝廷都罢官了,这不是明摆着是跟皇帝太后作对。千荒朔月想不到这帮人居然在反对他们母子这件事上如此空前团结,她马上看向舒录穆。谁知舒录穆像是没看到这一幕似的,泰然自若。要不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千荒朔月真想现在就冲过去把他挠得满脸开花。
“这是要给哀家和皇帝下马威吗?”
千荒朔月强压怒气。
“臣下等不敢,实在是臣下等自认难担大任,故才请辞。”
好一招扮猪吃虎。
“皇上不过登基第一日,你们就觉得自己难担大任?还一件事都没办,就觉得难担大任?”
“前几日太后颁出先帝的罪己诏,罪己诏上列了数十条罪状,其中一条就是任用宵小之辈,还列上了几位的名字,与这些人相比,臣下等本就自愧不如,在先帝眼中,若连这些人都是宵小之辈,那臣等就更是不值一提了。”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呢。
“听这话,似乎是对哀家拿出的罪己诏颇有微词和怨气。”
“臣不敢,臣只是觉得……”
“没tm敢不敢的!”
福海听到千荒朔月爆粗口,紧张得闭上了眼睛。希芸暗自叹了口气,想不到太后终究还是没忍住。
“太、太、太后怎可口出如此粗陋之言?!”
“粗陋?哀家说这话已经是给你们留足了面子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帮人,平日里只会说些之乎者也的大道理,可到了要你们干活的时候就都不动了!隋江这些年连年泛滥,工部的人到底是干什么吃的?难道就不能拿出一条办法去治河?!我看你们成日介就会给自己修宅子,造花园。这些年罗氏道的匪患越来越严重,刑部的人都死哪里去了?就不能想个法子好好把这些乱子平一平?”
底下站着的一帮年纪足可以做千荒朔月兄长、父亲的男人,此刻全都只能目瞪口呆地任由朔月大骂一顿,却毫无招架之力。
“最该死的就是台阁府,朝廷要你们这些谏官何用,难道就为了让你们挑些鸡毛蒜皮的小毛病,骂来骂去的吗?居然利用谏官的身份,做打压异己的事!我看你们是嫌自己活得太久了!”
千荒朔月骂到最后实在骂不动了,索性把手一挥。
“今日你们既有这个自知之明,请哀家罢免你们的官职,那哀家就成全你们。”
此言一出,有个别情绪上头、身子骨不大好的人直接昏过去了,剩下的人也全都懵了。本以为大家整这一出能杀杀太后的威风,谁想太后比他们更狠,直接把朝廷都连锅端了。
“太后息怒,请听微臣一言。”
舒录穆看出来,千荒朔月这是怒气上头,已经有点不管不顾了。若再由着这疯女人闹下去,今天这场闹剧就难收场了,朝上的人有一个算一个,谁都走不了。
“这些大人确实不该如此,但还请太后念在他们昔日为先帝尽忠的份上,饶过他们一次。”
好你个舒录穆,刚刚他们闹着罢官时你不帮我,现在跳出来装好人,想卖个人情。岂能让你如愿。
“舒大人此言差矣,哀家这可是成全他们,舒大人不要夺人之美。”
这个臭丫头,居然跟我打哈哈。
“太后说笑了,这些大人确没有不臣之心,况且中间有几位也还是有济世之才,就这样全都罢免,于朝廷于百姓都是一大憾事。”
台阶已经给你了,还不给我麻利地下来,再瞎蹦跶,小心蹦折了你的小胳膊小腿。
千荒朔月看着舒录穆,虽心有不甘,但转念一想,她现在能依靠的只有舒录穆,真要是当着朝廷百官的面让他下不来台就不好了。现在的她就是再不乐意,也得就着舒录穆给的这个坡下来,走不下来也得爬下来。
“舒大人说的有理,刚刚确实是哀家急躁了些,哀家还是恳请各位爱卿们都留下,为国效劳。”
千荒朔月尽量让自己的脸上挤出点笑意。
几个软骨头,一听朔月这样说,急忙跪下,涕泪纵横地额头谢恩。但还是有一些人,不愿向朔月低头。我已经做出了让步,这些人居然给脸不要脸!
“来人!除了刚刚这些谢罪的,剩下的人,都给我押入刑部大牢!”
舒录穆预想中最坏的一幕还是发生了,千荒朔月现在几乎是把自己放在了南国群臣的对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