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监狱后不久,阿刹就发起高烧,整个人烧的人事不知。与她关在同一间牢房的女犯怕她病死,日夜轮流照顾着她。这期间,罗舍娜和阿朗阿青都没来探望过她,阿刹猜,他们大概是进不来的。
随着阿刹的身子好转,过堂的日子定在五月八日。阿刹原以为她会在堂上与舍延鸬当面对峙一番,但结果,当她被架上来的时候,舍延鸬已经被折磨的奄奄一息了,像摊烂肉堆在地上。她简直认不出来那是他。
最后,舍延鸬被判流放极南的蛮荒烟瘴之地,明日启程。
阿刹明白,这相当于是判了他死刑。但这执行起来比死刑容易多了,南国律法有规定,所有死刑都需上报朝廷,犯人也需押往上都,由皇帝亲自核验案情后,才能执行。
但死在流放路上就简单多了,只不过就近掩埋,向官府报个信就行了。如果死掉的是个罗氏国人,那就连报都不必报。
舍延鸬的下场,将是默默无闻地埋在异乡的土里,彻底烂掉。
这一切,都是阿刹的选择。
她可以把所有事情都告诉罗舍娜,希望她能原谅她,但她该被原谅吗?为了就更多的人,她牺牲掉了舍延鸬。也许她可以把一切错误都推在舍延鸬身上,如果没有他的告密,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但舍延鸬也是为了罗舍娜才出此下策,罗舍娜要是知道这点,她要如何自处?她马上就要嫁人了,如果她知道这些,她一定不会原谅自己吧,说不定会直接毁掉婚约,可这样一来,岂不正遂了胡宣的意。
说到底,这一切都是胡宣的错,她最该恨的就是这个南国人。
但其实,她不知道,胡宣这人虽不能算个好人,但他对罗舍娜,却是动了真情。
胡宣一直都喜欢甜水巷阿掇家的长女罗舍娜,从他第一次见到她,他就喜欢她。这件事连他自己都想不明白。
他本来是舒录穆手下的一名参军,当年南国与罗氏国打仗,他一直跟在舒录穆身边,脑子机灵又忠心耿耿。这样的人可不多见,舒录穆很倚重他。
后来罗氏国灭,南风蔺上位后,把五爷南风硕派到这里驻扎。舒录穆不久就解了他的军职,给他派了另一项任务:总览罗氏道与上都城的一切商贸往来。
这个肥差,舒录穆单赏给了他,惹得不少人对他眼红。
虽说是个肥差,但当时罗氏国与南国交战多年,战火波及甚广,罗氏国内各处的可耕地几乎都化为一片焦土,当时罗氏国也面临劳力不足的问题,一部分战死,一部分做了俘虏,还有一些人不愿臣服,逃进山林做了盗匪。罗氏国已不再是那个物产丰富的宝藏之地,一切商贸往来都要从头做起。
罗氏国虽灭,但当地一些旧的贵族、长老势力仍在。南风蔺上位,着五爷南风硕在此驻守,还为他在这里建了一座镇远将军府,这既是信任他,也表明了皇帝让他永远不要回上都之意。南风硕将自己手下的飞虎营带到此处,重建罗氏道各处。
打仗时,飞虎营的将领上下一心,效命于南风硕。可到了没仗打的日子,大家的小心思就都开始活泛起来。一开始他们以为只是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待个三五年就能走,可到了以后才知道,竟是此生不得回去。很多将领不得不举家迁过来,那些毛头兵大多是光棍,索性娶了当地的女子,生几个娃,过起了自己的小日子。
说到过日子,最缺不了的就是钱,可朝廷划拨的军饷一年少过一年,大家只能自己去找钱,于是纷纷做起了地头蛇的生意。
这几股势力盘根交错,有合有分,哪一方摆不平,胡宣都没法在这里扎根,更别提捞钱了。
好在他从军时,与南风硕手下的几元老将有些过命的交情,再加上他苦心经营,周旋于舒府、镇远将军府、飞虎营、罗氏贵族多方势力之间,渐渐搭起一张关系网,他就像是一只勤劳的蜘蛛,这里牵一根丝,那里拉一根线,把各方的利益连在一起。罗氏贵族会为他网罗当地遗民民心,说服他们重回家园,经营土地,同时也享有一份收益。飞虎营则会为他网开一面,允许他从当地官衙的收益中分一杯羹,但前提是他要帮助他们检查这些遗民的一举一动。
当然这一切都离不开镇远将军府的默许,南风硕不管这些不意味着他的儿子们、下人们也不管,他们对胡宣在这里要做什么心知肚明,早就迫不及待地等着他登门拜访,把该孝敬他们的一份双手奉上,否则,他们会让他在这里什么都捞不到,哪怕他背后是舒录穆也没用。
这里天高皇帝远,皇帝都不一定管得到,更别提舒录穆了。
干了两三年,胡宣才渐渐明白,舒录穆把这摊事交给他,哪里是赏给他肥差,这根本是把一个烂茅坑丢给了他。他若是有能耐把这烂茅坑变成农田,好处大大的,但最大的那一份也必是要交给舒录穆,可若行得不对稍有差池,他就是掉到茅坑里淹死,舒录穆恐怕也就随他去了。
他明白,舒录穆不会为了一个小小的参军,跟南风硕闹翻的。舒录穆喜欢他,就喜欢他时刻都清楚自己做奴才该守的本分这一点。他对此毫无怨言,毕竟如果他做好了,他也能分得一杯羹,在这点上,舒录穆向来公平。
“到那头,就全看你的了。”
临行前,舒录穆在郊外为他践行,只送了他这一句话。
这几年,他差事办得还不错,每年都会给舒府孝敬不少东西,舒录穆有个姓金的小妾,那小妾的哥哥也是个机灵能干的人,舒录穆边将他派到胡宣身边帮衬着。有了这个金满的帮助,胡宣干的是越来越得心应手。他这几年甚至成了飞虎营和罗氏贵族的座上宾,为了应酬维持,他逢年过节也不能回去,而是差金满把东西带回上都城。
第一次遇到罗舍娜,就是在一个年节里,他去一位在地方上有些头脸的罗氏长老家中赴宴。她是帮佣,在席面上帮忙做些斟酒端茶的活。他那日被灌得有些猛,最后不得不离席休息。那家主人本来是让一个男佣去伺候,可那个愣头小子根本不知道人喝醉酒是会出大事的,把胡宣往客房一撂就离开去取醒酒汤了。
胡宣突然恶心,来不及翻身就吐了一口出来,结果被自己吐出的东西呛住了,险些丧命。好在罗舍娜当时不放心,跟了出来,见胡宣突然呛咳起来,急忙进去,帮他翻过身,一阵拍背,他才把呛住的东西吐出来。
当时真是把胡宣吓着了,后来他直接把端醒酒汤进来的男佣给吼了出去,坚持让罗舍娜伺候他。那家主人没办法,只得让罗舍娜一直伺候到他在那里歇息下。
第二天,胡宣一睁眼,马上就去找那家主人,开口就要人。
“胡干事,不是我不愿意,只是那孩子不是我家的奴隶,她只是临时来帮个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