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刹走到家门口,却实在提不起勇气走进家门。
罗舍娜他们一定知道了爹和舍延鸬的事,但他们又知道这背后的多少事呢?这个家,一夜之间,失去两位亲人,她要如何向他们开口提起这一切的原委?
她实在害怕看到罗舍娜痛苦的神情。她可以在外面多待一阵,等到天黑。
可天黑后呢?她总不能就这么在外溜达一辈子,她总归是要回去面对姐姐和弟弟们的。
但不是现在,她现在还没做好去面对他们的准备。
阿刹走上了家门口的一条岔路,沿着那条路往家后面的树林走去。
那是阿朗和阿青经常玩的地方,但树林很大,她小时候阿掇就提醒过他们千万不能往树林深处去,不然就回不了家了。
阿刹漫无目的地走了一会儿,树林深处显得有些幽暗,仿佛连春天的气息也无法吹过去。
算了,还是回去吧,她实在不愿意迷失在树林里然后活活饿死。
等等,那边那一团黑乎乎的,似乎还在动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阿刹迟疑地站了一会儿,慢慢走过去,走到跟前才发现,那是个人,是个男孩,整个人蜷缩在一件破旧的黑袍子里,不知道是睡着还是死了。
阿刹伸手碰了碰那男孩的背,他还活着,但后背在发烫。
阿刹走过去,从正面看到男孩,这男孩的脸脏兮兮的,黑色的头发纠缠在一起,很多地方都打绺了,头发上还沾着土块和树叶子。
阿刹发现那男孩在急促地喘着,她试着摇了摇他,但他没醒,看来是病晕过去了。
阿刹抓着男孩的两只胳膊,把他拉起来,她把男孩瘦弱的两只胳膊交叉在自己胸前,半拉半拽着将男孩背起来,往家中走去。
家中,罗舍娜和阿朗阿青他们都不在,屋中没生火,有些阴冷。阿刹将男孩放在毯子里,把他身上那件破得像抹布的黑袍子脱下来,用毯子把他裹好,然后边去生火。
她先是烧热一锅水,将水倒入陶罐里,然后动手把男孩身上的单衣脱去。这男孩比她想的更瘦弱,两侧的肋骨一条一条的清晰可见,后背的肩胛骨也高高地从皮肤里凸出来,难怪他会这么轻。
阿刹把一块干净柔软的布用罐子里的热水浸湿,慢慢帮他擦着身体,最后把他的脸也擦干净了。这下子阿刹才看出来这男孩的样貌。这孩子貌似是个混血儿,虽然长得像罗氏国人,但不完全是,尤其是那双黑色的眼睛,完全是南国人的眼睛。
阿刹拿来阿朗的一套衣服给他换上,接着便把脱下来的衣服放在一边,预备一会儿洗干净。他的单衣虽然破,但阿刹摸得出来,那是用最软的棉麻织就的布,当地只有有钱人才穿得起这样的单衣,他们这些穷百姓只穿得起粗麻布。
阿刹在家里寻找了一番,找到了最后一点米和晾干的野菜,她把这些统统放到锅里煮起来,最后熬出一点薄薄的菜粥。阿刹舀出一点,喂到男孩嘴边,万幸,他还吃得下。
就在阿刹喂那男孩喝粥的时候,她听到院子里传来阿朗和阿青的声音。
“阿刹姐姐回来了!”
两个男孩跑进来,一左一右地仅仅搂上来,阿刹不得不把手中的碗举起来,以防粥洒在他们身上。
“我们以为你走了。”
“阿刹姐姐,爹死了。”
“舍延鸬哥哥也走了。”
两人边说边哭起来,他们以为阿刹还不知道这些噩耗。
“罗舍娜姐姐呢?”
“罗舍娜姐姐在布查大叔那里,布查大叔说要帮着把爹葬了。”
“罗舍娜姐姐找不到你,以为你也出事了,哭着找了你好久。”
阿刹用空出来的一只手紧紧地抱着阿青,心里一阵酸涩。罗舍娜现在也许心里很无助吧,突然失去了父亲和弟弟,她一定很想自己在她身边支持着。
“这个人是谁?”
两兄弟稍微平静下来后,才发现有个男孩穿着自己的衣服躺在毯子里。
“我在咱家后面的树林子里发现的。”
“他叫什么?”
“我也不知道。”
在布查的主持下,村里人安葬了阿掇,村里的男人对阿掇的死因都知道,他们也都明白,大家现在还能站在这里,全都是亏了阿刹保守秘密。
郎日哥也出席了阿掇的葬礼,阿掇的尸体被火化时,郎日哥当着全村老少的面,走到阿刹面前。
“说起来,我郎日哥的命,是你救的,日后,我郎日哥尽供你差遣。”
说完,郎日哥单膝跪地,牵起阿刹的右手,放在自己的头顶。这本是罗氏国旧俗中男子宣誓效忠主人时行的礼,郎日哥向阿刹行这个礼,就表明他把阿刹认作自己的主人。
郎日哥起身环视了一圈后,便离开了。他走后,有一两个年轻人也学着他的样子,向阿刹行礼,这一两个人带着两三个也来行礼,这两三个后面跟着又来了四五个,最后所有参与阿掇丧礼的成年男子都向阿刹宣誓效忠于她。
罗舍娜不知道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一幕把她看得目瞪口呆。在最后一个人行礼离开后,她靠过去,悄声问道。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都过去了。”
阿刹冲她凄然一笑。
罗舍娜突然抱住了她,阿刹感觉到罗舍娜伏在她肩膀上抽泣。
“回来就好。”
阿刹原以为罗舍娜会因为父亲和舍延鸬的事怀疑她,怪罪她,却唯独没想到,罗舍娜对她只有担心。只要自己回来就好,这才是她最希望的事。
阿刹此刻突然想起,在罗氏语中,“罗舍娜”的意思是“春天的花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