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幕笼罩着深林,月牙白的金丝筒靴踩着细碎的雪惊起鸦声一片。埋在雪里的枯木被碾得‘咔咔’作响,修长的手提着忽明忽暗的灯笼停在一块墓碑前。
“小涵,我来看你了。”山泉般清冽的声线,男人脱下那件莹白大氅,仔细将它披在了冰凉的青石墓碑上,小心翼翼打好结。他靠着石碑坐了下来,温柔的眼眸在银银月光下泛起了涟漪,仿佛只有这个时候他眼中的那汪情愫才是鲜活的。
“对不起,小涵。答应给你的糖葫芦没能给你带来,你会原谅我吗?”男人抬手温柔地抚上青石碑慢慢摩挲,那样仔细,那样小心,好像他手下的真的是女子稚嫩漂亮的脸庞。他眸底的深情泛滥,薄薄的唇瓣吻上这座冰凉的坚硬,温热的唇融化了将那碑石相隔的霜雪。
“阿涵,原谅我吧!”男人的喉中竟是哽咽,更多的或是乞求。
男人闭上眼,脑海中已全是飞花烂漫下女孩大笑奔跑着喊他‘小白’的剪影,男人站起身,踉跄着又在墓碑前盘腿坐下。从氅中摸索着什么,良久,男人挫败地垂下头颅。只是一瞬间,好似被抽光了灵魂,他只是怔怔盯着碑上‘慕容奚涵’四个字,眼神空洞得像是死去了一般。只有那微微开合的唇瓣证明他还是一条鲜活的生命:“阿涵,我是不是,又把你弄丢了?”
雪下得越来越大,无论林伍怎么喊,白昭铭却迟迟不肯回到马车里。他就那样,呆呆坐着,任由锥骨的朔风在脸上大剌剌划下冒血的口子。
夜宴已散,笼中烛火被逼起的寒风吹得忽明忽灭。凌父凌母受不住冻便先回屋里去了,徒留下几个小厮丫鬟与一双儿女。
“幺儿,快些回屋去吧,别冻伤了。”凌之容瞧着凌霜梦那小脸上浮了些醉意,出口提醒。
“二哥,大哥是不是不想见我?”许是今晚吃了两杯酒,凌霜梦软绵绵的语气颇有几分撒娇的意味。
凌之容没想到她问得如此直接,只好轻抚着幺妹单薄的肩背将身上的大裘又厚厚地盖了上去,微微叹气:“幺儿莫要多想,大哥真的只是生病了。”
“真的?”凌霜梦天真一笑,耳畔还萦绕着那在凛冽寒风中叮叮摇摆的铃音。她猝不及防地拿起桌上的酒壶直直往嘴里倒,看得凌之容一惊,来不及夺下女孩手中的酒壶,凌霜梦已将酒咽了个干净。
“幺儿!”凌之容微微发怒。
她显然已经醉了,只是痴笑,指着前方飞雨榭那棵老梅树上的护花铃:“二哥!那铃铛好生吵闹,我们......去把它摘了吧!”
“你说什么?”像是没听清凌霜梦的话,凌之容愣愣问道。
“诶呀!”凌霜梦醉得彻底,不想搭理他,直冲着那棵老梅树下蹒跚奔去。哪料她半路撒起泼来,竟将脚上鞋袜脱了个干净,就着光光的脚丫踩进雪堆直奔飞雨榭。
这下凌之容急了,这天寒地冻的光着脚丫,莫要说幺儿一个弱女子,哪怕他拎来几个大汉怕也是扛不住冻的。他拾起被她甩得老远的鞋袜,离弦箭一样追着往飞雨榭去。
终于见到那抹小身影,凌之容提着羊毛暖鞋气冲冲过去对着凌霜梦就是一顿训斥,却又心疼地蹲下身抬起女孩的小脚仔仔细细检查了一番,见原本鲜嫩的脚底已被划了大大小小约莫五道口子,给她穿好鞋袜正欲起身教训,哪知那幺儿的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般滚下。
凌之容不知所措地给幺妹擦泪,以为是方才自己讲话重了,忙忙解释:“二哥不是怪你,只是担心你受冻。”
凌霜梦并不说话,也不抬头,只是垂着脑袋低低唾泣。凌之容见此更自责了,拉起妹妹的手往自己身上打:“都是哥哥不好,幺儿!你打哥哥解气吧!”
谁料这一番并未缓解,女孩反倒直接蹲下嚎啕大哭起来。
“幺儿,幺儿,对不起,是哥哥的错。”凌之容心疼地揽住女孩,将怀里的小小身躯更加抱紧了些。
‘嚓!’
还留有女孩掌心温度的护花铃砸进了雪地里。凌之容拍着幺妹的大掌微不可察地颤了颤,眼底划过一丝无奈痛心。
“二哥!我好累,嬷嬷没有告诉我爱一个人这么心痛啊!”凌霜梦崩溃地埋进男人颈间大哭。
“幺儿乖,二哥爱你啊!你永远都是二哥的宝贝。”男人任由女孩温热的泪躺进他的领口,仿佛只有如此才能体会她的温度她的情绪。
凌霜梦哭得难以自制,像只呜咽的小兽一般。
不知在雪地里待了多久,凌之容感觉怀里的哭声渐渐消失,小小的肩膀也停下了颤抖。微微拉开些距离,这才发现女孩在他怀中已然入睡。精致的脸上满是泪痕,仿佛梦中也在哭泣,那冻得通红的鼻尖还时不时抽噎。男人将女孩脸上被泪水浸湿的发丝微微挑起,满眼的心疼,轻柔在她额间印下一吻。
正欲抱着幺儿转身离去时,还想起掉在地上的那只护花铃。敛下双眸向雪地瞧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蹲下拾起离开。
寒风呼啸,徒留那棵孤孤单单的老梅,再无铃音作伴。
安顿好凌霜梦,已是夜半。
寂静的院子里只凌之容的屋里头还隐约闪着烛光。他拿起护花铃瞧了又瞧,不难看出它是被幺儿悉心呵护的,哪怕是一丝裂纹和灰尘都不会在上面找到。叹息着轻轻放下铃铛,凌之容突然想起了些什么,忙从换下的大袖中将那柄黑色折扇摸索了出来。
他小心翼翼打开折扇,上面女子的轮廓被耀眼的烫金勾勒出来。他那时只一眼便看出上面的女子是幺儿,这眉眼、这气韵是无一不像的。
“嘶~”凌之容疑惑地撑着下巴,说不出哪里奇怪:“难道,铭王从之前便喜欢幺儿了?”
又细细深想,这些年他与大哥在外领兵,铭王被派来远征剿敌,带了一年兵便又被召了回去,后来倒是常听父亲信里提起白昭铭常常出入府中,这么想来,他若早些中意幺儿也便解释的通了。